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空气安静的可怕。
这种场面,这种冷眼相对,哪怕是十几年来,苏氏在楚峻山面前都是从未有过的,她从来都是小意温柔,进退有度的。
这也是楚峻山从未见过的苏氏,或者说是从未在明面上见过的。
终于是到了这一日,撕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站在门口的碧玉自然是听到了内室的争执,反复踌躇却也不敢进去。
小丫鬟到底从来没见过这等场面,入府时日不算少,却也没见过侯爷对姨娘红脸的时候,眼见局势不妙,她想起姨娘出门时的话,连忙转身跑了出去……
屋内,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并未缓和,但楚峻山终于还是开了口,语气严肃可怖,“芙儿,你真的以为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我无半分知晓吗?”
话落,苏姨娘瞳孔微微睁大,刹那间感觉到脊背一凉,整个人跌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一张脸上露出些慌张。
她抬起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猛地吸了几口气,才有力气微微颤抖着开口,“侯爷此话何意?”
楚峻山走到书桌一端,看着满地的碎屑沉默了一瞬,而后抬头与苏姨娘四目相对,叹了口气道:“你是不是从始至终都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罗雁做的事情?”
“是不是也一直觉得,我于你从未有过半分真情?”
语毕,苏姨娘一愣,有些木讷道:“侯爷……”
楚峻山收回视线,低下头,“你我自小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我如何能不知你的肚量?”
苏姨娘抿了抿干涩的唇,心底惶恐又幽怨,似是没听懂他的意思一般。
想起前几日下朝时恒王特地找到自已说的话,楚峻山突然扶着桌子颓然的蹲坐在地,手里一边捡着碎屑一边继续道:
“说起来,若说我这辈子对谁有愧,独有的仅仅是罗雁罢了”
“而你……却不知自已才是被护着的那一个”
最初,他之所以娶罗雁确确实实是因为权势,因为他想袭爵。但少年人心性总对美好的人或者事物心驰神往,而罗雁心性至纯,自小被护着天真烂漫,特立独行的性格他也确实被吸引了,但他那时早已经和苏芙生了情意,他心里也是有苏芙的。
怎么说都是少年情谊,终究是舍不得伤了她。
所以哪怕是得到赐婚娶了罗雁,他仍然选择给了苏芙一片天地,他认为他已经做的两全其美了……
既可以顺利袭爵,又能不辜负情意,横竖自古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常事!
但没想到的是,迎接他的是却罗雁的不情愿,还有苏芙的不满足。
“你以为当年罗雁死后,我并未调查过吗?”
“雁儿……她擅香道,而你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吧!利用了香,又利用了雁儿对我的信任与情意”
“还利用了……我对你的信任”
楚峻山眼眸微沉,语气笃定,抬眼之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倒是少了往日的算计。
视线交汇刹那,苏姨娘心神俱震,吓得不会说话了一般,断断续续道:“你既然早已经知道,为何……”
“为何?”
“自然是我还挂念着你,自然是我以为年少的那个追在我身后要糖果吃的小姑娘还是那般率真”
“自然是因为侯府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不能有妾室谋害主母的丑闻”
“自然是因为……雁儿早逝,我独坐高位,始终不得安寝,见到你,至少还能证明,那些年的过往,并不是虚假的”
“因为……你替我生了唯一的儿子”
说完,楚峻山突然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
终于都说出来了!
其实,他这一切的算计也好,筹谋也好,什么都好,当年他只查到一半,并没有盘根究底。
因为……他不敢再往下查了!也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直到那日,嫡女楚青棠与自已对质后,她那一句句话,就像是撕破脸面一般,让他所有的心思算计无所遁形。
他也早已看明白,他那个女儿并不是好拿捏的。
这些年在外,虽不知她的脾气秉性,但他很笃定,楚青棠终究会施展她的报复,对他或者是苏氏,再或者是晴萱和航之!
所以,自那日后他便把二女儿关在了屋子里,也是为了避免她与楚青棠碰面,而他和苏氏,至少在明面上,她还不敢做什么……
他精心算计了这么多年,有过愧疚,有过风光,有过刻骨铭心,有过悔恨。
不过也无妨,侯府将要面临的打击,总归是还有一个航之,他眼下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能拯救燕侯府的希望。
苏姨娘也不是个蠢的,听着听着,千丝万缕的事情连在一起,她什么都明白了!
可笑的是,她自认为自已手段高明,说到底只是有人陪着她演戏,说来也是,楚峻山这种人怎么会那么蠢呢?
可听到楚峻山那最后一句,她彻底慌了……
她知道,事到如今,航之是她最后自保的筹码了!
于是,苏姨娘泪眼朦胧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楚峻山身旁,缓缓蹲下身子,拉起楚峻山的一只手摸着她的肚子上,声泪俱下道:“侯爷,是妾身错了,全是妾身的错”
“妾身只想到了自已,却忽略了侯爷的庇护”
梨花带雨,好不可怜的模样,往日里都是楚峻山无法抗拒的,此时却有些漠然,他拉开她的手,“你应该庆幸,你生了个好儿子”
若不是航之,这些年她哪里能享受着荣华富贵的同时,还稳坐在当家夫人一般的位置……
当年若不是航之的出生,他与罗雁的关系也不至于达到冰点,再也无法消融。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楚峻山又看了眼她隆起的腹部,闭目叹了一声,“回去好生养着身子,别动了胎气”
苏姨娘却恍若未闻,有些声嘶力竭道,“侯爷,妾身是真心爱慕于你的”
楚峻山笑了,笑的讽刺,
“芙儿,你知道吗?”
苏姨娘抬头,泪珠顺着眼角流下,妇人失了往日的优雅与从容,就这样看着他。
楚峻山:“你知道为何我曾经那么向往喜欢雁儿吗?”
闻言,苏姨娘一愣,眸光微闪:“为何?”
“因为我没有”
“作为一个庶子,生存在宅院之中,没有庇护,没有关怀,更遑论爱意,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活着,可雁儿不是……”
“她肆意妄为,张扬大方,心性纯良,像冬日里的暖阳一般”
苏姨娘还没品味出他话中的意思,接着又听到了一句让她心如死灰的话。
楚峻山讽刺道:“而你现在,像极了当初的我一般”
冰冷的话中没有留一丝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