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宋江和宋清离家逃亡、只剩下宋太公一人之后,每到过年,太公都把管家两口和他们的五个孩子,还有那个常年在这里看家护院的老仆人、无家可归的饲养员小五叫来,在太公的正房里一起过年,吃年夜饭、喝辞岁酒,辞旧迎新。
今年也不例外。可当大家都坐下的时候,却不见大海。太公就问,“唔?大海呢?快去喊喊,应该走不远。”
小五反应快,急忙跑出去,对着前后院里喊:“少爷,过年吃年夜饭啦!少爷,吃年夜饭啦!”
没有回应。管家就说:“唉,老爷,这回呀,整得有点过了,五天五夜,大人都受不了,别说一个孩子。一定是在呕气。”
管家老伴却说:“瞧你说的。太公不这样,他更大胆,再这样下去,还得了啊?好了,你们先喝着,我去找找。”
管家老伴是这个大院里唯一的一个女性。她其实也是宋府的女仆。宋太公总是对人说,她是自已的妹妹。事实上,他们是没出五服的叔伯兄妹,离着亲兄妹远着呢,可相处得跟亲兄妹一般。大海从小接触的女人就是他的姥娘,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女人就只有管家老伴,平时却少有接触。不过,也许是天性使然,大海只要一看到这个管家老伴,叫一声姑奶奶,心里就热乎乎的,特别是看到姑奶奶那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脸相和那轻柔温婉的说话语气,就觉得心里热乎乎暖洋洋的。管家老伴见小五在后院叫喊没有回应,就去了前院喊。
原来,大海前一天晚上被解除监管后,回到爷爷屋里,就成了半哑巴,什么话都不想说。上一年,大海第一次在爷爷家过年,大年三十这天,贴春联、敬祖宗,什么事都少不了大海,到处都能听到大海欢快热闹的声音。可今年,同样是年三十,同样要贴春联、敬祖宗,却听不到大海一句话。看看小五和老仆人还有管家的仨儿俩闺女开始端菜上酒准备吃年夜饭了,大海就悄无声息地离开正房,来到了大门口,望着他心里的梁山方向,呆呆地瞭望着,时而嘴里还念念有词,只是听不清说的什么。他总觉得自已在这里是个外人,跟爷爷的亲近,从开始的相认,到逐步亲近,爷爷所设想的那种祖孙贴心的亲近感觉却至今还没实现,反倒是越来越觉得疏远了。常听人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大海此时就是这样,看到人家都欢欢喜喜过年,自已就分外想念姥娘和爹娘。此时听到管家老伴这一声喊,他心里一热,就站起来,也不回话,只大声地咳嗽了一下,就跟着管家老伴回来吃年夜饭。他现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爷爷对自已越来越严苛、越来越凶,他从心里开始讨厌、甚至憎恨爷爷。正因此,他不愿看到爷爷,也不愿跟爷爷离得太近。
大海回到屋里,除了爷爷,其他人全都站起来等着他入座。爷爷身体没动,但眼皮和下巴抬得老高,用左手指了指他身边的座位,说:“坐这里。架子不小啊,让全家人等着你。快点坐下。”
大海没有回应,只站在小五旁边,用右手指了指脚下,示意要坐在那里。太公的腮帮鼓了鼓错动了两下,不再说话,只用一双威严且冷峻的眼睛盯着大海。
管家看看大海,又看看太公,指着太公跟前的空座,说:“少爷,你是这个家里的少主人,该坐这里,快来坐下吧。”
大海像没听见一样,依然站着不动,两眼就盯着脚下。显然,他不想到爷爷身边去坐。除了爷爷,所有人都站着,就像陪他挨罚一般。爷爷一看,只得说:“唉!算了,把板凳给他,让他坐那边吧。”
这个年夜饭,吃得沉闷、别扭,甚至有些难堪。一晚上,大海几乎没说话,也不看爷爷。只是爷爷让给谁敬酒,他就给人家敬酒;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凡是爷爷让说的话,他都尽可能地省略地说。比如,爷爷让他给管家姑爷爷敬酒,并说祝寿语,大海就说:“姑爷爷喝酒,祝您健康长寿。”就连给爷爷敬酒,他也只是说:“给爷爷敬酒,祝爷爷高寿”。说出来的话,干巴枯燥,毫无生气。
过年自然要喝酒。大海看着大人都在喝,但爷爷不开口,他就一滴不沾。他不是不敢,是不想找难堪。小五就让大海喝:“少爷,过年了,喝盅酒吧,不喝酒这年过得还有啥意思?你年龄小,少喝点,表示意思嘛。”
小五说着话,端起酒盅看着太公,等太公发话。太公却说,“小孩子家,怎么能喝酒啊?这样吧,大海你喝点水,以水代酒,挨个给大家敬个酒吧。啊?”
大海对爷爷这话很不感冒,很不高兴。他想起在金线岭跟弟兄们喝酒的场面,想起那酒喝进肚里的时候,那奇妙的感觉,就觉得爷爷简直是对他太不公了,不让他见爹娘,动辄罚自已,过年了还不让喝酒,并且一点儿都不让喝,由此,在这大年夜里,大海对爷爷的不满又增加了一成。
大年初一,按规矩,一早起来,大海要先放鞭炮,但今年大海没放,他把爷爷年三十上午给他的那些鞭炮,放回到爷爷的床尾处,一个都没动。吃完了象征大吉大利的新年第一顿饺子,爷爷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旁,等待前来拜年的晚辈们磕头。大海第一个磕头。他没像上年那样一边磕头一边高喊:“爷爷过年好!爷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只是磕了三个头,没等爷爷发压岁钱,便悄悄走出了房门,到大门口去看人观景了。快近正午,铁柱带着他的弟兄们来请大海一起去玩,大海却意外地拒绝了。他说:“我爷爷不让,你们好好玩吧。”
爷爷听看门的仆人说了这情形,觉得年前对大海的惩处还是有作用的,对大海能经得住诱惑感到欣慰。
大年初二,下了一场大雪,真可谓千里冰封,四野一片冰雪世界。大海看着这场景就想到了金线岭,他想着那里一定格外的壮观格外漂亮。他又想到了铁拳他们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不知道过年过得怎么样?他体会到了啥叫惦念,啥叫想念。自已在心里说,要是能再去看看他们该多好!可是大雪封路,怎么能去?即便能去,现在也不能再擅自行动。必须熬得住,获得爷爷的信任,然后再作长远打算。
好歹熬到了初六,路上的雪化了,路通了。刚吃过早饭,大海就找到小五,告诉他:“我爷爷要是向你打听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我去县城了;不问就罢。”
小五却说:“哎哟,你为什么不自已告诉老爷?”
大海说,“我要能自已告诉他,还用托付你?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你就按我说的办,你要不按我说的办,那你就不要跟我做好朋友、好兄弟。其他你不要问。”
大海很清楚,他要是告诉爷爷,爷爷肯定不会让他去县城,并且爷爷一定要打破砂锅问(纹)到底,所以他干脆来个先斩后奏,搞个既成事实,生米做成了熟饭,看你怎么办?过后知道了,大不了再关我几天,饿我几顿,也没啥了不起。
小五听大海如此一说,觉得这事儿还挺严重,就点头答应下来,所以等小五给太公说的时候,大海差不多就已经到县城找到宋大胆了。宋大胆一看大海来了,先是特别高兴,两人抱在一起,互相朝着对方肩膀擂了几拳,然后,才对大海说,“现在不要去金线岭了,千万不要再去。”
大海惊讶地问道:“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铁拳他们都跑啦,不知跑哪去了。”大胆说。
大海更加惊讶:“啊?肯定是出事了。那我更要去。最起码要弄清原由。”
大胆打断大海的话,说:“哎呀,你找不到他们的。是这样,临过年,你走了之后,他们就去周围的大村里抢了两家财主,抢去的东西不少,还打伤了财主家的人。我得到官府要抓他们的消息,当天夜里就去给他们送信,他们连夜逃跑了。我爹他们围着金线岭拉网式的清查了三天,一直到大年三十才撤下来,一个人也没找到,只找到了他们那个破寨子和一些破鞋烂袜子,像样的东西都带走了。”
大海稍稍松了口气:“官府真没抓住他们?”
宋大胆:“不可能。官府是谁呀?官府就是我爹呗。我爹带着人去抓他们,连根毛都没抓到。其实啊,金线岭这个地方不适合铁拳他们在这里打拼,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的险要,根本就无法守,可要是进攻就很容易很简单。我爹他们去围剿他们的时候,每一次都把铁拳他们撵的四散逃窜。这一回去了哪里?我到现在没得到他们的消息。”
大海的心里就放不下了。他觉得铁拳他们够仗义,对自已够可以。他们要是有个好歹,自已可真是受不了。于是又问:“你没想一想,他们有可能去哪里?抓他们的时候就只有你爹,带着咱郓城县的巡检吗?”
大胆说:“也不是,还有临县的呢,一块儿来抓的。因为他们抢的那两个村,有一个村是临县的。”
大海一听,就说:“哦,那就是说他们肯定不在金线岭附近了啊,一定是离得很远很远。那,他们会去哪里呢?”
大胆突然一拍屁股大叫着说,“哎呀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