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跟宋大胆在一起一待一整天,还是到金线岭实地探访匪穴从早玩到晚,这些事自然都是不能让爷爷知道的。听爷爷说,这些年爷爷也见不到爹,大海觉得爷爷说的绝非假话。他从来到爷爷跟前一年多的时间里,感受最为深刻、强烈的,就是爷爷的实在;也正是因为爷爷这种实在,他才敢于跟爷爷斗智斗勇斗法斗力。爷爷但凡狡猾一点,他的一些小伎俩也会被爷爷识破。虽然爷爷为了解和掌握他的情况,专门把魏长工换成了郑长工,并且找小五了解情况,可爷爷始终没有搞清楚大海到底为什么一个月请了两天假、旷了两天课。
大海曾偷听爷爷跟管家谈论他的事,爷爷说:“咱真是不明白,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缺吃,不缺喝,也不缺穿不缺用的呀,给他的都那么好,还专门给他零花钱,这条件有多少人家的孩子能享受得到?全县也没几个呀!可他怎么就不知足,怎么就不懂得珍惜这机会和条件呢,怎么就不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呢?唉,他的爹被逼万般无奈,做了那个,上了梁山。我这做爷爷的,算是有先见之明,先跟他爹写下了那一纸断绝父子关系的公证文书,这才在他爹连续出大事的情况下,没有受到连累,并且还能够将大海跟他爹撇清了关系;正是有了这些条件,我才下决心要把他培养成才,让他给祖宗的脸上贴点儿金,争点儿光,添点儿彩啊。可现在来看,我怎么觉得这孩子似乎志向不在这上面,似乎跟读书不大搭界呢,唵?”
这种情形令太公既困惑也非常无助,他想不出用什么更好的办法能够约束住这个孙子,能够让他走正道。不得已,他才问孙子到底还上不上这个学?可孙子却又说书要读,学还要上。从这话上来看,孙子对读书并不是没有兴趣,对上学也不抵触,那他为什么老是旷课请假不好好上课呢?老太公觉得自已聪明聪慧了一辈子,但在这个孙子跟前似乎成了一个老笨货。
其实,老太公是绝对摸不透大海那小心眼子的。大海想的是什么呀?倘若爷爷不让他在县城读书了,把他弄回到这个宋家村来,把他关到这个院子里,那他不但见不到宋大胆,见不到金线岭朱铁拳他们,而且今后他要想做一丁点儿这类的事情,那都比登天还难了。
爷爷为了让大海长记性,又领着他来到祠堂门口,点上三炷香,烧过纸,摆上贡品,又亲自斟满了三盅酒,将那酒撒到牌位前面后,说道:“祖宗啊,我宋太公没给你们争气、长脸,没有管好教育好孙子啊,孙子上学老是出问题,这是我的过失啊!我向祖宗们赔罪认错,现在我让孙子来向祖宗们下保证。大海,你说吧,往后该怎么办?”
大海就磕了三个头,又作了一个高揖,然后跪在祖宗们面前,信誓旦旦的说,“祖宗,祖先,你们的小孙子宋大海,也就是宋太公的孙子、宋江的儿子,没有好好的听爷爷的话,好好读书,好好上学,旷了课,请了假,耽误了读书学习,没有考出好分数,今儿来向祖宗们赔罪认罪。我保证,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听爷爷的话,好好读书,好好上学,长大成为宋家有出息的好儿郎,绝不给祖宗们脸上抹黑。”
说完又磕了个头,作了个揖,才站起来问:“爷爷爷爷行了吧?咱们走吧?”
太公看他那样子,觉得也是蛮真诚蛮认真的,并且话说的那么好,那么实在,应该是能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就 说:“好吧,记住你这些话,在祖宗面前,你这可就是发了誓。你可要知道,祖宗们的在天之灵,随时随地都跟着咱们呢,看着咱们,你知道吗?你懂吗?你要是再有这些不给祖宗争光添彩的事儿,祖宗们的在天之灵可是饶不了你,他们要是发了火,你该知道那会多么了不得。啊?”
大海就瞪着一双清亮诚实的眼睛,看着爷爷的脸说:“爷爷,我明白,我清楚哦。你放心,我会让祖宗们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我,哦?宋大海就是宋大海,宋大海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个宋大海。”
爷爷看着大海那真诚的面孔,听着这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语,觉得这孩子比他爹和他叔似乎都有气派,有魄力,这说话做事虽然有些不大靠谱,可是他的魄力和胆识,确乎是他爹和他叔所没有的。就冲他刚才这一番话,太公高兴的拍了一下他的肩头说,“好啊,好孙子,只要你能够说到做到,心口相一,爷爷就相信你。走吧,明天继续去上学。”
大海听了爷爷这话,那股高兴劲,虽然没有跳起来,可那对骨碌碌飞转的眼珠,就把他内心的欢快自得突显出来了。
第二天,大海起得格外早。起床后,把床上收拾的利利索索,衣裳穿得板板正正,小脸洗得干干净净,来到爷爷床前,看到爷爷还没有起床,就轻轻的说了一声:“爷爷,你睡吧,大海上学去了。你好好保重身体,一个月后大海再回来看你。”
往常,早上都是爷爷叫他几遍才肯起床,可今儿却一改旧习,一切都像个大人所做所为,就这变化,能不令人感到欣喜?
大海说罢,转身就要离去。此时,郑长工已经备好了马车,在大门外等着了。
可大海转身抬脚走了三步,就听爷爷咳嗽了一声,叫道“大海啊,你等等。”
大海听出爷爷这句话,声音发颤。他便转回身来,站定了,看着已经坐了起来的爷爷。他看到爷爷的双眼,竟然红着,有泪花在晃,就叫道:“爷爷你醒啦?”
其实,爷爷早就醒了。这一夜爷爷几乎没有睡着。头天晚上从祠堂回来后,看着大海睡下,他又看着大海的面孔端详半天,心情有些麻乱。回到自已床上,躺下后,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他觉得这孩子也够可怜的,生下来就没见过爹娘。而今来到自已的跟前,却又一个人在县城上学读书,身边连个亲人都没有。这么大小的孩子正是依赖爹娘的时候,爹娘不在,他不就得靠爷爷吗?所以太公又觉得自已对这孩子有点太过严苛了;然后,又想到了自已的不易,又要做爷爷还要做爹妈,自已也难哪。想起大海在祠堂门口那一番话,又觉得这孩子是理解自已,懂得自已的。因此太公又觉得很是欣慰,特别是刚刚,他闭着眼睛假寐的时候,先是听到大海的脚步声,他以为大海是起来尿尿,但没想到,竟然是起床要走了。没用叫却起得这么早,早饭都不想吃了,看来真的是浪子回头了,特别是大海走到自已跟前说的那几句话,就像用一根薄薄的竹片,挑动了他那脆弱而慈悲的神经,他感动了,泪水不自觉的就淌了出来,差点就老泪纵横了。看到大海转回身后,太公用手抹去眼泪,亲切而温和地看着大海,问道:“大海呀,爷爷给你的那些零花钱够花吗?”
大海一听这话就知道,爷爷是要给自已加钱了!这可是他没想到、也没敢想的。自已有错,甚至是有罪在先,爷爷能够高抬贵手,原谅了自已就不错了,哪敢再跟爷爷要钱呢?何况爷爷曾经说过,这零花钱本就不应该给他,因为学费书费生活费都给他交了,不需要他再有别的花项,可现在爷爷这么一说,他觉得有门儿,嘿嘿!大海是谁呀?大海的那对亮亮的眼睛、那聪明的小心眼,还有善于表演的天赋,当时就一本正经的板起一副小脸儿来说:“爷爷,够了够了,还有余呢,每个月都有余。你孙子呀,就是省吃俭用,想吃啥了,就算把馋出来的口水咽回去,也得月月余下一文二文的呢。”
他差点就说出那句:“你不用再给我了”这话,可话都到舌头边儿了,他才突然想到爷爷只是问够不够,并没说要给他呀,因此他又把这话咽了回去。
爷爷一听就说:“啊,爷爷本来不想再给你加了,可是想想啊,你一个小孩子在县城上学,除了在学校要花项之外,免不了要自已买个好用的笔呀,买点好用的墨呀,买张好用的纸了;有时嘴馋了,到了旬末,也出去买点儿小吃什么的,打打牙祭,解解馋;爷爷小的时候啊,也在县学读过书,有时难免也发个馋买点小吃啥的。再说,你只要好好上学读书,给爷爷争气掌脸,多给你几个零花钱又算得了啥?去,把管家喊来。”
此时大海身上的血管都已经在膨胀了,觉得胸口似有小兔在噔噔直跳!他跑到门口,用他清亮无比的高嗓门喊道:“姑爷爷姑爷爷快来!爷爷叫你!”
管家就像小风一样刮过来了,进门看到太公还坐在床头上,就问:“太公啊,您有吩咐吗?”
太公说,“大海就要回学校上学了,现在的花费高啊,再给他加点零花钱吧。这样,给他一个月加二十文。大海呀,这二十文钱可不少啦,一定要省着花啊,要用到该用的地方,人家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嘛,别乱花瞎花,啊?下个月回来的时候,可要给爷爷带回好的消息,啊?”
大海说:“是,爷爷,大海一定痛改前非,做一个爷爷爷爷喜欢的人,有希望有前途的人。”
太公:“好啦,好啦,去吧,去跟你姑爷爷拿上零花钱就走吧,爷爷有点儿累,还想再睡一会儿就不送你了啊。”
大海说了一句,“爷爷你睡吧,爷爷你保重身体啊!”转身就跟着管家跑了出去,只差要高唱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