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一,各诸侯国皆化郡县,尽入大秦帝国之版图。然秦始皇并未满足于此,其狼目如炬,紧盯着地图上会稽郡以南、黔中郡以西、以南的大片土地。此处乃鸥越人、闽越人和南越人聚居之地。秦始皇欲遣军征服越人,以进一步扩张秦之版图。然当其于朝会上将此事交与大臣们商议时,竟有众多大臣表示反对。
老丞相王绾态度尤为坚决,劝谏道:“越地依山傍水,道路崎岖难行,河道纵横交错,大军进军困难,尤以军粮运输为甚,必定制约进军之速。陛下初定天下,六国故地,人心惶惶,潜伏之诸侯余孽,随时有复辟之可能。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乃巩固既得之地。至于越地,实乃蛮荒困乏之地,得之于我大秦亦无益,何必千里劳师征伐呢!”
“够了!”
秦始皇不等老丞相把话说完,抬手制止住,脸上显露出不悦之色。
当初讨论郡县天下的时候,王绾就持反对意见,居然还有很多人支持他,秦始皇因而大为不满,这次见他又反对自已,便沉声说道:“说到困难,朕扫平诸侯,哪一役、哪一战没有困难?将士们浴血疆场,时刻都会有生命危险。难道我们会因为惧怕艰险,害怕牺牲而裹足不前吗?越人虽然居于蛮荒困贫之地,可是朕是天子,是天下的皇帝,天下黔首和土地都是朕的子民和疆土。朕有责任将他们纳入大秦版图,而不能看征服之地是否对朕有利可图。
原来朕今天还有其他事与丞相相商,原打算放在后面讲。既然丞相先开了口,朕就说了吧!请问丞相,几个月已经过去,朕交代下去的收缴天下兵器、迁移天下豪富至咸阳,以及修建骊山陵寝、驰道等各项工程的事宜进展如何?”
王绾看见嬴政长目中的阴鸷之气,听着他那特有的狼音豺声,突然不寒而栗。
今日的秦始皇已不是当年的秦王了,秦始皇现在是天下共主,志得意满。秦始皇再不像以前那么虚心求言,从谏如流了。自已犯什么牛脾气,逆龙鳞,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王绾浑身发抖,慌忙谢罪:“臣办事不力,有负龙恩,请陛下治罪!”
不料,秦始皇并没有发怒,反而换上笑脸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话呢,怎么先谢罪了?何况,就算办事不力,也该说说原因吧。朕可不是糊涂之君,无过而加罪臣下!”
王绾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乃圣明之君,臣当然要诉说原因。臣虽有失职之罪,但并非有意拖拖拉拉。诸事所以进展缓慢,是因为在臣看来,天下初定,人心不稳。而收缴天下兵器,迁移六国富豪乃是六国遗族最为敏感的事情。操之过急,易生事端,激起黔首的反抗。臣以为收天下兵器不如收天下人之心。稳定方是朝廷上压倒一切的问题。同样的道理,修建陵寝、驰道和其他各项工程所需民力巨大。连年的战争,各国民力衰竭。陛下应注意与民休养生息。不妨采取缓建或者少建的办法,渐进使用民力。”
“好一个渐进使用民力!”秦始皇一声狼笑,“我大秦自从商鞅变法以来,历代先王推行的都是以法治天下的国策,就是要使那些散漫、慵懒惯了的黔首变成勤劳苦干的百姓。秦法素以严峻出名。可是,秦国的黔首没有造反,反而使国家日益强盛。如今,四海一统,朕为了使天下永享太平,为了国富民强,所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上合天意、下顺民情?这一代黔首辛苦、劳累点,牺牲奉献点,后世子孙万代就可以享受到他们留下的成果。论辛苦、劳累,朕不也是在夜以继日地操劳国政吗?朕贵为天子也和黔首们一样地辛苦啊!”
秦始皇说着,似乎动了真感情,叹息一声低下头去。
众臣听着,都明白秦始皇的话不是只对王绾老丞相说的,而是对持反对意见者的一种驳斥。很多人深受触动,不自然地低下头去。朝堂一片唏嘘声。
这时,侍立在秦始皇御案旁的赵高眼含热泪,向秦始皇请旨说:“陛下,微臣有几句心里话想在朝堂上说说,您能恩准吗?”
秦始皇微微抬头,挥挥手说:“朕从来不会阻止臣下进言。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谢陛下!”赵高转过身来,面向殿内众臣深深一稽首后,动情地说道:“诸位大人,陛下日夜操劳国事,微臣是亲眼所见。远的不说,少将军李信伐楚,为楚将项燕所败。陛下得知消息后,心急如焚,四十多个日夜没有睡一个囫囵觉,人都瘦了一圈。让人看了都心酸,直到王翦老将军出马,陛下方露出点笑脸来。微臣随侍左右,也受了不少苦。可是,陛下尊贵之躯尚为国事拼命操劳,微臣吃的这点苦又算什么呢。就是拼掉性命,微臣也甘心为陛下效劳。”说完,退到自已的位置上。
赵高说得动情,但群臣反应不一,有的唏嘘附和,有的低头不语。王绾微微摇头,他并没有改变自已的观点。毕竟,君王勤政与政策苛酷是两码事。
赵高纯粹就是在搅浑水,有意地曲迎圣意,讨秦始皇的欢心。只是手段比较隐蔽。此人真不可小觑。但是,群臣知道,眼前的秦始皇再也难以听进自已的话,与之争辩,徒劳无功,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赵高的话又一次说到秦始皇的心里去了。秦始皇忽然间感觉到这么多的大臣当中,只有赵高才是最理解他的人。
是啊,人们只知道他高高在上,万乘之尊,出警入跸。却不知道天子威仪背后的辛劳。赵高看到了他的辛苦,为他说了句最暖心的话。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王绾恭谨地说道:“臣知罪,请陛下降罪,臣绝无怨言。”
秦始皇忽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已坐在朝堂上,面对群臣是不可能流露出脆弱的感情的。他恢复了威仪,大脑又正常运转起来。略一思忖,轻笑说:“老丞相言重了。你不过是人老了,思想跟不上国家的形势变化,何罪之有?朕岂能加罪于你!”
王绾宦海沉浮几十年,何等聪明,当然明白秦始皇之意,立刻纳心叩拜,请求说:“是啊,臣真的老了。耳聋眼花,脑筋也不好使了,实在难以为大秦效力。所以,昨晚臣就与老妻商议好。今天来请旨辞官还乡,颐养天年。恳请陛下恩准。”
秦始皇似乎很惊讶,诚心挽留。无奈王绾去意已定,苦苦相求,秦始皇只好答应了。王绾谢恩退到殿下。
秦始皇扫视殿堂,面露为难之色,说道:“王爱卿给朕出难题了。没有了丞相,朕如何议政?还是先确定新丞相人选吧!李斯,你看何人可以担当丞相之职?”
李斯早就盯着丞相的位置,见王绾辞职还乡,心中窃喜。凭着始皇帝对自已的信任和自已在朝廷上的声望,这丞相的位置很可能是属于他的。没有想到,始皇帝拿人选的问题问自已,不由暗暗叫苦。
李斯想,总不能说自已是最合适的人选吧!可是,推荐别人,却不甘心。他只得跪倒说道:“老丞相突然告老还乡,臣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来。不过,臣以为,新丞相应该秉承陛下旨意,督导百官切实执行新政策。具体说,要把陛下作出的决议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就是要收缴天下兵器,给天下人一个耳目一新的感觉,以弘扬陛下盛名和大秦国威。”
“说得好。李爱卿,如果朕让你督导百官去做,你能做得更好吗?”秦始皇欣喜不已。
李斯亢然道:“微臣不才。可是臣一定义无反顾地去做,绝不会有太多的顾虑,臣誓死为陛下效力。”
秦始皇满意地点点头,以手击案,说道:“朕就以李斯为丞相,他足以担当此重任。众卿以为如何?”
群臣中有赞成李斯才干的,也有不以为然的,但是秦始皇圣意已明,谁还自讨没趣呢。于是,异口同声地答道:“陛下圣明,臣等佩服至极。”
以秦始皇对李斯的宠信和赏识,早有用其为相之意,见群臣赞同,便又用冯去疾为右丞相,协助李斯的工作,以蒙毅为廷尉,代替李斯的廷尉之缺。蒙毅与蒙恬俱为大将蒙武之子。弟兄二人虽然年少,却已在朝历练多年,颇有才名。
进行过一番人事更替后,秦始皇与群臣继续商讨国事,决定派将军屠雎统率五十万秦军征服南越。
同时,秦始皇考虑到王绾的话也有道理,便派水利专家、御史监督前往南越的五岭山区开凿沟通湘水与融水的渠道,以利军粮的运输。
李斯如愿以偿,当上了大秦的丞相。他这个丞相非历任丞相可比。因为六国一统了,大秦帝国的版图扩大了好几倍,他手中的权力自然也大了很多。李斯果然不负秦始皇厚望,新官上任三把火。
李斯完全改变了王绾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左右观望、拖拖拉拉、办事不力的官员,各项工作立刻就上了轨道。尽管周围是黔首和六国遗族的抗议声,但是兵器一定要上缴,登记迁移的各地豪富必须限期动身,至于那些战俘、刑徒更不必说,全部被赶往工地,参加骊山陵、驰道等工程的修建。稍有反抗或者懈息,就被按律鞭打、黥面甚至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