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始皇召见随行博士。博土得了赵高的暗示,装模作样地占起梦来,说道:“哩下,此梦是预示天下。海神所以未能得见,是因为有大鲛鱼阻挠之故,大鲛鱼乃是‘恶神’,当除去恶神,善神才会来见陛下。”
“除去大鲛鱼,东海神仙真的会见胖?”秦始皇惊喜地说。
博士一本正经地说:“臣不敢妄言!”
秦始皇顿时精神振奋,胸部的疼痛也好多了,连御医开的药也不喝,立即命虎贲军都尉挑选善射的射手,准备楼船、强弩和捕捉大鲛鱼的渔具,他要亲自带领船队捕捉大鲛鱼。李斯、蒙毅、胡亥等随行大臣入见秦始皇。
李斯劝阻说:“陛下保重龙体要紧,可命虎贲军都尉率船队捕捉鲛鱼。陛下只要在行宫等候消息就是。”
秦始皇摇头说:“不可。朕只有亲自除去‘大鲛鱼这样的恶神,才表示朕对善神虔诚,善神才会来见朕。”
李斯见秦始皇坚持要去,一定又是“神”迷心窍,知道劝也无用,便退下了。蒙毅却顶上前道:“陛下,请恕臣斗胆直言,那徐福恐怕又是故技重施。陛下万万不可以万乘之尊冒风寒出海捕捉鲛鱼。陛下要为大秦保重龙体啊!”
秦始皇闻听不悦,不由看了赵高一眼。意思是,徐福海水传书的内容只有咱们两人知道蒙毅怎么知道呢?赵高自然明白秦始皇之意,吓了一跳,皇帝怀疑自已泄密,那可糟了。他忙问蒙毅道:“廷尉大人,你是不是在海边捡到了什么?”
蒙毅就是在海边捡到徐福的传书,但此时却要保全秦始皇的面子,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破。他的目的只要劝阻秦始皇出海捕巨鱼,以免龙体受风寒,因此说:“我不明白中车府令的意思。臣只想劝谏陛下要为大秦保重龙体。出海捕巨鱼之事尽可交给臣下。”
胡亥也劝阻父亲说:“李丞相、蒙大人所言极是。父皇但坐行宫,儿臣愿代父皇出海捕杀鲛鱼,以遂父皇心愿。”
其实,秦始皇心里何尝不知道海上风寒,长途奔波海上对他本已衰弱的身体极为不利。但博士的话老在身边回响:大鲛鱼是恶神,除去恶神,善神才会与自已相见。如今,只有自已出海以表示对善神的虔诚,善神也会早一日与自已相见。
秦始皇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坚持说道:“你们的心意朕知道。不过,朕以为捕杀一条巨鱼还是心力有余的。朕的身体一向很强壮,你们不要担心。”
蒙毅、胡亥与众臣只好由着秦始皇。于是一支由秦始皇亲自带队,多艘渔船组成的捕鱼队组成了,由琅琊台出发,沿黄海之滨北上,开始了捕杀巨鱼的行动。
可是,这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一直驶到山东半岛最东端的荣成县,却连一条巨鱼的影子也没有见到。时值初春,海水寒冷,巨鱼都躲到水深处过冬,很少靠近岸边。所以,捕鱼船队没有发现巨鱼。
蒙毅再次劝谏,请秦始皇返回。秦始皇找不到巨鱼,大失所望,却不甘心船队返回,不听蒙毅劝谏,命船队绕过成山角,沿海滨西行,继续寻找巨鱼。
不久,有人报告说,发现巨鱼。
秦始皇高兴万分,不顾李斯、蒙毅、胡亥及随行大臣的劝阻,亲自走出船舱,冒着凛冽的海风,站在船头,指挥捕杀巨鱼的行动。
“传朕旨意,一定要先把巨鱼包围起来再捕,以防逃走。”
“臣遵旨!?
虎贲军都尉深知秦始皇之意。好不容易发现一条巨鱼,要是再让它跑了,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砍头,自已的脑袋自然也保不住。他立即指挥捕鱼队迅速对鲛鱼展开包围。一条条巨网撒下水去,将水下也形成一个严密无缝的包围圈。
包围圈渐渐收缩、缩小,每条船上的劲弩手都做好了射击准备。无数双眼睛盯住水面,一旦巨鱼浮出水面,即行捕杀。
突然,秦始皇乘坐的楼船前掀起一阵巨浪,打得船身剧烈摇晃起来。
“鲛鱼在那儿呢!”有人大声叫道。
巨浪溅起的水珠打湿了秦始皇的脸,他突然变得如孩童般兴奋,大叫道:“都住手,朕要亲自射杀!”
正欲发射弩箭的强弩手们一听,吓得赶紧松开弩弦,心里都在打鼓。皇帝真不好伺候,发现巨鱼射杀也就罢了,偏偏要亲自射杀,要是跑了,倒霉的又是他们。
巨鱼被逐渐逼到秦始皇的座船前,露出又宽又长的青黑色背脊,果然个头不小,好似一艘楼船大,头上还在喷水。秦始皇船上也备有连发劲弩,射手恭敬地送到跟前。秦始皇手执劲弩、昂然立在船头,俨然如他当年扫平诸侯时的豪迈气概。他瞄准巨鱼发弩,正中脊背,可是,不知是秦始皇的气力不够大,还是小小的弩箭对于这种巨鱼根本没知觉。秦始皇又连发六箭,虽然箭箭皆中,但巨鱼似乎毫无知觉。
秦始皇只好作罢,向陪伴在旁的琅琊郡守笑道:“这恶神可不比那些小鱼小虾,朕还是把它交给捕鱼队收拾吧!”
琅琊郡守禀奏说:“这种巨鱼捕捉极为不易。弩箭就是再多也难伤其性命。巨鱼一旦负痛发起狠来,就可能撕破巨网,逃窜入海,再难捕杀。”
秦始皇惊问:“当地人是如何捕杀巨鱼的?”
“捕杀巨鱼,要用一种长索带钩的铁矛,由力大之人投射巨鱼。一旦射中,巨鱼负痛而逃,铁矛倒钩陷于肉内,血流不止,鱼就拖着渔船上下翻腾,这种鱼跟人一样呼吸,所以时而水下、时而水面,拖得渔船满海跑,最后流血过多而死。”
琅琊郡守说完,向楼船周围的十几条小船一招手,那些小船立刻顶着巨浪靠近巨鱼,船上尽是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儿,每人手上都拎着带倒钩的长矛,纷纷向巨鱼投射。巨鱼的身和背尽被铁矛射中,疼痛得大尾巴一扫,一股巨浪迎着秦始皇楼船扑来,赵高和内侍忙上前护卫,但飞溅的海水还是把秦始皇的衣服湿透了。赵高忙说:“请陛下回舱内更衣,小心着凉。”秦始皇正看着高兴,一点儿不觉寒冷,立命赵高和内侍们闪开。
海面上的确太精彩迷人了。巨鱼拖着十多条小船撞破巨网逃窜。小船在海浪中出没,人们都为船上的勇士们捏着一把汗。大船紧紧跟随,众士卒吆喝声如雷,战鼓拨得更响,为勇士们助威。秦始皇看着巨鱼时而水面,时而水下,翻腾奔驰,血染红了海水。他仿佛又回到孩童时在邯郸街头看人家斗鸡时的兴奋。
巨鱼一直挣扎到天黑才死去,由大船拖到岸边。秦始皇的湿衣服也穿了半天。
船队就近靠岸宿营。岸上,另有一名虎贲军都尉率队跟随护驾。秦始皇在临时行官更衣沐浴后,单独召见赵高,说:“鲛鱼已经射杀,徐福就是求不来仙水,海神也该来见朕了。从现在起,只准你留在朕的身边,其他任何人不得靠近朕。以防仙人不敢来见朕。”“
赵高先是一怔,才想起自已是有“仙根”的人。看来秦始皇对卢生的话还是深信不疑。他满心欢喜,却恭谨地答道:“臣遵旨,请陛下放心。”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是急于见仙人,秦始皇连晚膳也不用,和衣而卧,静待仙人的降临。李斯、蒙毅、胡亥等人担心秦始皇的身体,过来探视,都被赵高挡在门外:“对不起,各位大人,少公子。陛下有旨,谁也不见。”
.胡亥问:“为什么?”
李斯说:“我们只是担心陛下是否受了风寒才来探视,陛下怎么会不愿见我等?”蒙毅甚至用怀疑的目光盯着赵高,问:“中车府令,陛下果真有这样的旨意?”赵高最恨蒙毅。上次卢生逃跑事件,若不是始皇帝亲自求情,自已就死在他的手上了。这次见蒙毅又怀疑自已假传圣旨,他心里又添一分仇恨,但表面上只是故作委屈地说:“蒙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本公公假传圣旨不成?你们不信,我就拼着性命放你们进去。”
胡亥赶紧打圆场说:“李丞相,蒙大人,既然父皇有旨,我们就不为难中车府令了。想必父皇不会有什么事。”李斯、蒙毅只得离去。胡亥跟赵高说了一会儿的闲话,也回自已帐中去了。秦始皇昏昏然睡到半夜,没有见到神仙,却感到头昏脑涨,浑身烧得厉害,忍不住发出呻吟声,赵高听见动静,忙入帐问道:“陛下,您怎么了?”
秦始皇喘着粗气说:“朕可能白天受了风寒,所以难受……”
赵高忙用手去摸皇帝的额头,烫得吓人,忙说:“臣请御医来。”
“不,”秦始皇断然拒绝,“也许仙人就要来了,会为朕治病的。千万不可把仙人惊走。记住,任何人不得接近朕,违者立斩不赦。”
“臣……遵旨!”赵高为难地回道,心中却异常兴奋。他忽然想到,始皇帝会不会病死?没有御医诊治,没有大臣探视,千古一帝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还以为真的成仙升天了呢。如果始皇帝真死了,连个太子也没有立,大秦的天下归谁呢?赵高当然想让胡亥当皇帝。
可是,蒙毅、李斯能答应吗?还有素有名望的公子扶苏,在上郡手握三十万重兵的蒙恬也会支持他。
赵高胡思乱想着,忽然警醒,始皇帝只不过受点风寒,离死还差得远呢,说不定挺一挺就好了,自已若鲁莽行事,立刻就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急忙退出帐外。
在帐外,几名有“仙根”的内侍也听到了始皇帝的说话。见赵高出来,忙把他拉到外边。
不安地说:“赵大人,陛下病成这样,不请御医诊治,万一……·小人承当不起啊!”
赵高一副为难的样子,说:“就你们着急,难道我不着急?可是,陛下有旨,不许任何人接近,你们说怎么办?”
一内侍说:“小人想,不如禀明李丞相和少公子,这样,小人和公公也少担了责任。”赵高一昕,本想斥骂那内待一通,但转而一想,也有道理。如果始皇帝有个三长两短,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一个人在身边,责任不小。李斯、蒙毅正好趁机除掉自已,就是胡亥也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说道:“快请丞相、廷尉和少公子前来。”
李斯、蒙毅、胡亥赶到外帐,听说始皇帝病重,都吓了一跳。胡亥很有孝心,嚷着要进帐探望父皇。赵高慌忙劝阻,当众说明始皇帝的旨意。胡亥着急地跳着脚说:“难道就这样看着父皇病着吗?”
李斯、蒙毅都着急万分,忧心如焚,但始皇帝痴迷神仙已非一日。李斯想了半天,才说道:“陛下痴迷求仙,任何劝谏都听不进去。如果我们此时派御医进去,只会惹得龙颜大怒,于龙体更为不利。还是等等看,陛下不过受点风寒,又有仙人保佑,一定会逃过此劫的。”蒙毅、胡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赞同。几个人提心吊胆地守候在帐外,一宿没睡。赵高则进进出出,侍候秦始皇,时刻观察着病情。
可是,秦始皇的病情似乎越来越严重,到天明时,赵高突然带着哭腔说:“不好了,陛下昏迷过去了。”
李斯、蒙毅、胡亥大惊。李斯断然说:“顾不得旨意了。陛下的龙体要紧,快请御医诊治。”三名御医早就在行宫门外守候,闻命立刻进帐抢救、诊治,不消片刻,会诊的结论出来了:始皇帝因受风寒,旧病复发。
秦始皇的旧病就是肺部不好,那是小时候在邯郸落下的病。
李斯命道:“趁陛下昏迷,赶快灌药。”
御医们一阵忙活,把药给秦始皇服下。
秦始皇悠悠醒来,发现只有赵高一人侍立身旁,茫然问道:“赵卿,朕这是在哪里?”
赵高答道:“陛下,您在海边,等候神仙的光临。”
“神仙?”秦始皇似乎恢复了记忆,眼里闪出兴奋的光,“神仙来过了;跟朕说了半天的话。临走还给朕吃了长生不老仙药,朕的嘴里还有药味呢。”
赵高觉得好笑,却恭维道:“恭喜陛下青春永驻,我大秦就有万世之主了。”
“是啊,有朕在,大秦可以永远强大、黔首永享太平,天下永无战祸。”秦始皇无限神往地喃喃着,渐渐睡着了。
赵高蹑手蹑脚退出帐外。帐外,闻风而来的随行官员与李斯、蒙毅、胡亥低声议论着,惶恐不安。李斯问御医说:“陛下的病情会坏到什么程度。”
一位老御医捻着银须:“陛下龙体一向强壮,不易染病。此次突然病倒,来势凶猛。丞相应该想到最坏的打算。”
众人闻听,都变了脸色。李斯惶然道:“此地不可久留,銮驾立刻回咸阳。”
“可是,陛下没有旨意返京。”有人担忧地说。
这时,赵高过来,说:“陛下睡着了。”
老御医忙问:“陛下退烧没有?”
赵高惶然摇摇头,看着李斯说:“丞相所言极是,车驾不宜久留此地,要先动身,路上由内官禀明陛下。除此之外,内官还有愚见。陛下病情严重,可否派一位重臣前往会稽山,祭祀祷告,求山川神灵保佑陛下龙体康复?”
众臣都觉得赵高言之有理,纷纷表示赞同,李斯也点头了。
可是,派谁去呢?够资格的大臣只有李斯、蒙毅和胡亥。李斯身为百官之长,在这种特殊时刻自然是不能离开的。有人提议胡亥去,胡亥也表示愿往,却被赵高劝阻了:“少公子不能去。眼下陛下病情严重,诸公子都在咸阳,只有少公子在陛下身边,这种时刻怎么可以让少公子离开?内官以为,只有廷尉蒙大人前去最为合适。”
“是呀,蒙大人是最合适的人选。”随行官员纷纷表示赞同。
此时,蒙毅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离开始皇帝,可是,赵高的话不无道理,众人也希望他去.他怎么反对呢?只得说道:“为了陛下平安度过此劫,本官自当前去。不过,临行前我想请丞相借一步说话。”
李斯起身,跟随蒙毅来到一处偏帐,说道:“廷尉有话请讲。”
蒙毅未开口眼角已湿,难过地说:“丞相以为陛下的病情如何?会不会……”
李斯惨淡地一笑,说:“廷尉问我,我又问谁?只有天知道。”
蒙毅叹道:“陛下病成这样,至今未立太子。万一…大秦的将来托付何人?”
李斯说:“廷尉的担忧,也是我和随行官员所担忧的。可是,大家都知道陛下最忌讳言死,此刻甚至连我这个丞相也不得近身,更不敢,也没有机会提起立嗣的问题。大秦只有听天由命了。”蒙毅知道李斯说的是实情,此刻进谏,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会激怒始皇帝,祸及自身,也有害于皇帝的病情。他忧叹半天,才说道:“立太子的事只有听天由命了,我相信陛下一向圣明,到最后时刻一定会作出圣明的选择。只是担心万一有小人弄奸……这就是我离开陛下之后最为担心的。”
李斯一下子就明白了。蒙毅说的是赵高。的确,此刻痴迷升天成仙的始皇帝只准赵高等几个有“仙根”的近侍在身边,给赵高弄权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而赵高其人善于权谋机变又是朝野尽知。蒙毅的担心绝不是杞人忧天。但是此刻,赵高毕竟什么也没有做,无凭无据不好说什么。何况,李斯也不敢轻易得罪他,梁山宫事件使他再也不敢小觑赵高。所以他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廷尉只管放心前去。有本相在,任何奸小休想得逞。”
蒙毅要的就是李斯这一句话,闻言忙届身下跪施以重礼,含泪道:“大秦的天下就托付丞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