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皇后驾驾后,秦始皇突然感到人生无常,生离死别只在瞬息难料之间,修道求仙的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咸阳宫又多了一群道人、方士。
燕地辽东郡有个姓卢的儒生,在当地小有名气,时人称其为卢生。卢生不但深通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六经,对易经更有特别的研究,同时还兼通方术,上知天文星象,下通地理、风水、医卜,还有人说,他精通把魂术。卢生用他的这些本事,靠为人家祭神、看宅、卜卦、向仙为生。
秦始皇推崇法家,儒家失势。儒生们空有满腹经纶,却派不上用场,只能靠替人家主持丧生嫁娶、祭祀天地祖先大典的微薄收入维持生计。有的甚至无法维持生活,不得不从事体力劳动补贴家用。
卢生的境况算是比较好的,衣食无忧,在当地还小有知名度。但是,他是个不易满足的人,总觉得这世道委屈了自已的才能。他不甘现状,时刻想着怎样改变自已的处境,获得更好的发展。当秦始皇派徐福出海求仙的消息传到辽东的时候,卢生眼热心跳了。徐福不过是一个跟自已一样的术士,凭借能言善道,就从秦始皇那里骗走楼船百艘,童男童女各三千,金银珠宝无数。躲在哪个海岛上称王称霸,足够他几世也用不完。他卢生哪点儿比不上徐福?
卢生下定决心要效法徐福,便变卖了所有家财,只身去了咸阳。他以为到了咸阳,见到皇帝,凭自已的如簧巧舌,一定可以骗取秦始皇的信任。可是,哪里知道,他到了咸阳,连皇宫的大门也不能靠近,更别说见到皇帝了。因为天下像他这样的方士太多了,每天都有不少人等在宫门外等着见秦始皇。丞相李斯对秦始皇痴迷鬼神本来就非常担心,只是鉴于上次进谏挨骂的教训,不敢阻拦秦始皇的求仙活动,便严令禁止不明来历的方士进宫。
见不着皇帝的面,卢生无法施展自已的如簧巧舌了,只好去走李斯的门路。他用变卖家财所得金银买了李斯最喜欢的古董字画,来到丞相府。李斯倒是收下了礼物,还接见了他。只是当听明白卢生的来访之意后,丞相立刻变了脸。若不是看在那几幅字画面上,卢生恐怕不能活着走出丞相府了。
卢生被赶出丞相府,李斯的门路走不通,他所带的金银也所剩无几了。卢生没辙了,只好在咸阳城里游荡。
说来也巧,卢生在街上游荡时,遇到了石生。石生就是那位教秦始皇练房中术的术士。虽然他把秦始皇折腾得形骨消瘦,但出于对求仙的虔诚,秦始皇没有怪罪他,还赏赐他不少的金银财宝。
同样是方士,自然有共同的话题,石生和卢生一见如故,谈得很投机。两人在咸阳最好的酒楼,从中午一直喝到日落西山。
卢生向石生诉说自已的遭遇,石生大着舌头说:“兄弟,你去丞相府,当然要倒霉了。李斯不相信咱们这一套。也不想让皇帝信。你找他,不是自讨苦吃吗?”
卢生央求道:“如今小弟已身无分文,进退不得,还请石兄帮忙。”
石生摇头说:“上次我教始皇帝房中术,效果不佳。恐怕他还记在心上呢,我若再推荐你,恐怕他不相信,不妥,不妥。”
卢生心里着急,眼泪都下来:“石兄,你总得帮我想想办法。”
石生同情地点点头,沉思半晌,才说道:“李斯的门子走不通,就走赵高的门子。”
“赵高是什么人?”初来乍到的卢生还没听说赵高的大名。
石生说:“赵高虽说是个太监,可他是始皇帝的贴身太监,又得宠信。在始皇帝跟前说得进话。就是李斯也不敢得罪他。”
卢生闻听;又喜又忧,喜的是石生为自已指了一条路,忧的是身无分文,怎么去见赵高?石生看出卢生的难处,爽快地说:“贤弟不必担心。给赵高的礼物由我承担。只是,贤弟若得君王恩宠,切莫忘记愚兄。”
卢生感激万分,一揖到地:“石兄大恩,卢某没齿难忘。”
两人出了酒楼。自然是石生结的账。
赵高今天不在秦始皇身边当值。他现在是胡亥的正式老师,更多的时间是教授胡亥刑狱和律法。
也许是胡亥长大了,懂事了,也许是赵高的教授之法确有独到之处,一向视读书为畏途的胡亥竟捧起书简跟赵高学起枯燥乏味的律法,而且还能背诵几篇韩非的法家理论文章。秦始皇闻听颇感欣慰,更觉得赵高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今天,赵高给胡亥讲了一段律法的适用。胡亥理解得很透彻。课上完,赵高忽然提起了课外的事。
“少公子,皇后仙去了。你想知道皇后生前跟始皇帝说些什么吗?”
胡亥睁大眼睛,不解地问:“先生何出此言?他们还能说什么?我不想知道,难道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赵高摇摇头:“我当然也不知道。偷听陛下说话,那可是死罪。不过,我可以猜测到皇后会说什么。”
“皇后说什么?”胡亥问,他觉得赵高今天有点儿古怪。赵高低声说:“皇后说的是关乎大秦将来的大事。”胡亥似有所悟:“你是说立太子的事?”
“肯定是这事儿。皇后自觉不久于人世,一定向始皇帝提起立储之事。她想让陛下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
胡亥点着头,平静地说:“先生所言不差。皇后极有可能这么说。”
赵高见胡亥反应平淡,有些不甘,说:“少公子,你最得陛下宠爱。立为太子的应该是你。”胡亥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立谁为太子,那是父皇的事。公子们是不可以相争的。大哥是长子,又是嫡出,在大臣中甚有威望。当然,皇后娘娘就是不说,父皇恐怕也有立大哥之意。我呢,只想过得快活,不想管那么多的烦心事,才懒得趟那个浑水呢。”
“没出息的东西!”赵高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胡亥这样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骂着。不过,在公子面前乱嚼舌头,妄议废立大事,他知道是什么罪。如果胡亥不是个混蛋,也该明白他的歹毒用意。赵高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奉承一句“公子贤孝”之类的话,便匆匆收拾东西回府了。到了家里,赵高还在想着胡亥混蛋的事。在他心里,就是想让胡亥当太子,便于他将来把-个混蛋皇帝掌握在手中。可是,赢政会立胡亥为太子吗?
赵高躺在软椅上,只顾想心事,连赵成进来都不知道。赵成如今已在宫中做了一名侍卫,只是他这侍卫连卫尉阎乐见了都得赔笑脸,点头哈腰。郎中令马其妙也不敢得罪他。赵成知道这是他哥所起的作用,自觉威风不少。他还想着马艳容——如今已是阎乐的老婆。有几次他真想找茬儿揍阎乐一顿,以泄夺爱之愤。可是想想哥哥的警告,还是忍住了。
赵成今天从宫里回来就带着一肚子气。他已做了三个月的侍卫了,想升官,起码也得跟阎乐一样,做个卫尉,免得马艳容小瞧了自已。他老想着艳容怎么看他。其实人家艳容只跟他见过一面,压根儿就把他忘了。他不过是单相思罢了。他有意向马其妙暗示自已的意思,还买了礼物去马府拜望,可是马其妙浑然不觉。半个月过去,也没有提升他的意思。
赵成明白,老东西是看不起他。如果是赵高出马,只要稍一点拨,老东西就得照办。所以,今天他一见到赵高,就骂骂咧咧起来:“马其妙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以后我若发达了,第一个弄死的就是这条老狗。”
赵高被他的骂声惊醒,问:“又怎么了?郎中令得罪你了?”
“他妈的老东西太小看人了。”赵成骂着把事儿说了一遍。
“你放屁!”赵高没等他说完,突然骂道,“没有我的原因,你能在那儿当侍卫?如今我还在夹着尾巴过日子,你臭显摆什么?实话告诉你。不让你做卫尉就是我的意思,马大人何错之有?”
赵成更觉委屈,问:“哥,我做卫尉有什么不好?对你也没有妨碍啊!”
“你懂个屁。”赵高右手敲着软椅说,“你在官里就得我罩着。我那点儿权势是借着赢政的。我一个废人,官不过侍中。虽名为太傅,谁把我当真正的太傅看?我现在还是官小位卑,还没有真正抓到权力,你却在那里臭显摆,多招眼呐。人在官场,不得不慎。有朝一日,我们兄弟大权在握,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眼下,你还得学会忍耐,忍耐,懂吗?”
“哥,我明白了。”赵成惭愧地低下头,诚恐诚惶地退到一旁。
赵高正要再开导他几句,忽有青衣小太监进来禀道:“禀公公,宫里的石道长要见您,还
带着一个人和礼物呢。请公公定夺。”
赵高在白天一般是不见客的,尤其是带着礼物的。他怕落个阉官结交外官、图谋不轨的罪名。这已成了侍中府的一个规矩。所以,不等赵高开口,赵成就斥骂起那小太监来:“什么道长、道短的。你难道不知道公公白天不见客的规矩?快赶他们走。”
“是,是,奴才知错了。”青衣太监诺诺连声,就要退出去,忽听赵高叫道:“不,请他们
进来。本公公要看他们是何等样人。”小太监遵命退下。
赵成对赵高的做法又不理解了,问:“哥,两个破方士也值你见他们?就不怕落下闲话?”赵高说:“怕什么,他们又不是朝中官员,落不下闲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一定是来显摆神仙法术的。赢政痴迷此道,难怪有人要借此寻求富贵了。我也得学着点,也该拉个会法术的方士在身边以备急用。”
“哥哥高明,虑事周到。”赵成佩服地说。
说话的工夫,客人进来了。正是石生和卢生,后面还跟着两个下人,拾着一箱子礼物。赵高认识石生,却不认识卢生。他忙起身相迎,一阵寒暄后,命人收下礼物。
宾主在客厅落座吃茶,赵高笑道:“石仙长,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小庙来了?”2石生卑笑道:“公公这里可是大庙啊,小人还怕赶不上烧香呢。能见公公一面,小人真是荣幸。”
赵高懒得听他吹捧,便直接问道:“石仙长此来,可有高深道法让我开开眼界?”石生说:“小人道行浅薄,哪敢污了公公慧眼。我这位朋友倒是道法高深,不知公公可有兴趣?”
赵高不由看了卢生一眼:“卢先生有何神通?”
卢生终于有了卖弄口舌的机会,便轻轻一笑说:“神通可谈不上。小人自幼生有异秉,长投明师,修五千言道德真经,法力宏大。小人不是妄语。小人若无实学,怎么能从辽东招摇撞骗到京师华都?”
这话说得太大了,不光赵高、赵成觉得此人在吹牛,石生也不敢相信,毕竟他也没亲眼见过卢生的手段。赵成最听不得人家说大话,便哈哈一笑,上前拍着卢生的肩头说:“小子,得拿出点真本事。咱们三人福分如何?”
卢生平静地点点头,把目光落在赵高的身上:“我先给公公看。小人斗胆,如有冒犯,还请公公见谅。”
赵高说:“你就照直说吧,该什么命就是什么命,我不会怪罪你的。”
卢生围着赵高转了几圈,沉思半天,才惊奇地说道:“怪哉、怪哉。小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公公这等骨相,真是天下少有之相。”
赵高三人都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赵成冲口问道:“到底是贵相还是败相,你快说。”卢生啧啧叹道:“按命相,公公乃是女相身,土星无光,相德浅薄,当无富贵之命。可是,偏偏公公头顶有股青气,必主富贵。”
赵成瞪大两眼看着赵高头顶,摇头道:“什么是气?我怎么看不见?你说得太玄了。”卢生道:“气者,按儒家之说即是器宇。然而,道家视之,气乃人精神所在,闻之无声,视之有形,却也有浊清之别。贵人之气云蒸霞蔚,岂与常人等量齐观?凡夫俗子因为五色所迷,所以难以分辨。”
赵高心里一动,不禁问道:“以先生看来,我头顶之气是清气还是浊气,是何祸福?”
“以公公之相,本不该有气。偏偏公公头顶有股青气。这就是奇异之处。有气必主富贵,虽然公公山根气邪,是浊气,但富贵加身是逃不脱的。”
赵高面色平静地笑着,未置一词。赵成喜形于色,忙问卢生:“先生请看看我的相,不知
我是什么气?”
卢生并不看他,张口便道:“君贪恋女色,胸无心机,才智有限,要凭附他人,方可有成。
所谓,青蝇之飞,不过数里,附之骥尾,可致千里!”
赵成有些丧气,又问:“我的气呢?”
卢生笑曰:“似汝等类人,杂沓不堪,似灰似烟,谈不上气了。”
“你放屁!”赵成被说得一文不值,顿时气恼起来,指着卢生骂道,“妖人凭口舌之利在此
蒙哄我等,大哥,不能饶了他。”
赵高对卢生也是半信半疑,冷笑道:“卢先生,看相说命,那是以后才能应验的事。眼下
还不能证明你的真本事。要让我兄弟相信你,就亮出点让我们信服的本事来。”
“这个容易。”卢生坦然一笑,“公公请取来一只匣子,我可以隔箱猜物。”
“好!”赵成应了一声,当即命人取来铜匣一只。亲自捧着到后厅走了一趟,回到客厅把
铜匣往正中桌案一放,说:“妖人,快说匣内何物?”
“二爷稍安勿躁!”卢生说着面对铜匣站定,双手合十,两眼紧闭,默定十分,突然睁开
眼,笑道:“一把檀木香扇而已。”
赵成一听,顿显惊异之色,啧啧叹道:“先生真是神人啊!”遂将铜匣打开,让赵高和石
先生验看,果然是一把檀木香扇躺在里面。
赵高方信卢先生所言不虚。石生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的那点儿本事大多是骗术,人家卢生这叫真本事。
卢生乘兴又露了几手。什么意识开锁,隔墙断物等,令赵高等惊异、慨叹不已。卢生身怀异术,其实就是今天所谓的“特异功能”,今人尚且不解,何沉赵高等人,无怪乎惊叹不已了。卢生显示一番神仙法术之后,才说出此行的目的:愿以小小法力效忠始皇帝陛下。赵高已被折服,又有笼络利用卢生之意,遂满口答应。
侍中府摆设丰盛的酒筵,赵高、赵成亲自作陪,款待卢生、石生。推杯换盏之间,赵高与卢生谋划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