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给胡亥上课，赵高两手空空地走进学堂，对着胡亥一脸的媚笑，完全没有了老师的做派。胡亥一见很得意，以为是昨天的下马威收到的效果。但他还是很恭敬地站起来问候赵高：“先生早！”
“不敢当，不敢当！”赵高慌忙点头哈腰地请胡亥坐下，赔笑道：“少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做你的老师吗？”
胡亥脸上立刻显出嘲讽的笑意，说：“你还不是要弄个太傅的头衔，想飞黄腾达嘛！”
赵高连连摇头说：“少公子冤枉我了。以我这样卑贱的身份。就是做了太傅又能怎样？朝中上下谁不知道为少公子师是最出力不讨好的差事。我当然也知道。我愿做公子的老师，完全是为了皇帝和少公子着想啊！”
“为我和父皇着想？”
“是啊。公子最讨厌读书，圣上却要请名师教导公子读书，结果是公子你头疼，圣上也生气。先生则出力不讨好。”
胡亥点点头：“是呀。我因为不好好读书，不知挨过父皇多少次责骂。我知道父皇宠爱我，让我读书是为了我的将来，可是我就是讨厌读书，读不下去啊！
赵高说：“公子别着急。我有办法让主上不生气，又让你少啃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简。”
“先生有何两全妙计？”
赵高笑道：“妙计谈不上。不过，请公子按我的吩咐去做。”
胡亥皱起了眉头：“要我听你的？我要是没兴趣呢？”
赵高似乎早有所料，笑着说：“公子放心，我要你做的事你一定感兴趣。”
“那我就听你的。快说，今天的课干什么？”
“咱们去郎中令衙署。”
胡亥原以为赵高会带他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一听说要他去郎中令衙署，连连摇头说：“不去，不去，官衙里有什么好玩的。”
赵高耐心地说：“公子还没去，怎么知道不好玩？听我的没错，一定让你开心。”
“好吧！”
胡亥同意了。反正不让他读书就行。好玩不好玩的不要紧。两人带上胡亥的两个贴身小太监径往郎中令衙署而来。
郎中令官署就在后面的偏殿里。赵高、胡亥刚到衙署门前，守门的卫卒慌忙跪倒一排，齐声道：“小人给少公子和赵公公请安。”
胡亥没理会他们，赵高问：“郎中令大人在吗？
一卫卒忙答：“回赵公公，我们大人出宫办差去了，只有卫尉阎大人在衙内。”赵高说：“有阎乐在也是一样。”说着，与胡亥一起往里走。一卫卒慌忙在前面带路。郎中令衙署里已听到动静。卫尉阎乐带着十几个上等侍卫慌忙到外面迎接。前文说过，赵高认郎中令马其妙的小女儿艳容为义女。阎乐是艳容的夫婿，自然也是赵高的干女婿。但在官场上，他们是不能以翁婿的关系相称。所以阎乐一见面，先给胡亥磕头，再与赵高见礼。阎乐笑着说：“少公子，什么风把您吹到这种地方来？”
胡亥冲赵高努努嘴说：“我才不喜欢这种地方呢。还不是因为我这位老师，要带我来上课呢。”
“上课？”阎乐莫名其妙，他也知道赵高做了胡亥的老师，却不明白赵高带胡亥到这儿干什么，因此笑间道：“赵公公，您带少公子到这儿学什么？”
赵高却是一本正经的神态，说：“阎卫尉，你这儿有犯人没有？”阎乐说：“有。都关在后头，马大人还没来得及审理呢。”赵高说：“甭让马大人审理了，就让少公子代劳吧！”
胡亥一愣：“什么？让我来审理？”
“不错。今天我就是让公子来学习审狱断案的。公子可有兴趣？”
“有，有兴趣。”胡亥高兴地连连拍手，“阎乐，快把犯人押过来，本公子要升堂问案！“这……”阎乐顿感为难，这不是胡闹嘛，出了事他这个卫尉可担待不起，但眼前的赵高和胡亥他讨好还来不及呢，哪敢得罪，所以愣了会儿神，只好赔笑道：“请少公子和公公在堂上等候。我命人马上押犯人上堂。”
胡亥催促道：“快去呀！”
阎乐转身要走，却听赵高叮嘱道：“阎卫尉，别忘了把犯人的案卷拿过来。”
阎乐边往外走边应道：“公公放心。”
赵高引着胡亥径直进了郎中令大堂。大堂宽敞明亮，正中墙上悬挂着“公正严明”的匾额，胡亥往匾额下的公案后一坐，顿觉威严十分，哈哈一笑，大声说道：“都给我听着，今天本公子亲自坐堂问案，哪个不给我精神着点，我就先打断他的狗腿，快，传令升堂！”
堂下的两个差役一看傻眼了。今天不是升堂问案的日子，差役、卫卒大都不在堂上，只有他们俩，怎么办？俩差役只好抱着水火棍一边一个站在公案两边傻看着。
胡亥一看，火了，骂道：“你们俩是聋子？快把人都喊来，本公子要升堂了。”
赵高坐在公案边上，忙一指公案对胡亥说：“少公子，你没给他们令牌，他们见了令牌方奉命行事的。”
胡亥一看面前，还真有不少令牌插在那儿，便顺手拔出一支，往堂下一扔，嘴里嘟嚷道：“真是麻烦，快去行事吧！”
俩差役慌忙捡起令牌，到外面去找人。不多时便把师爷、差役、卫卒都找来了。几十号人往堂上一站，嗬，那气氛就更威严了。胡亥瞅着，心里高兴，望着众人说：“今儿个本公子来坐堂，心里头高兴，每人赏你们十个金瓜子。小五子、小六子，现在就赏他们。”入
小五子、小六子是跟着胡亥的俩小太监；慌忙跑过来，挨个发赏金。众人看见金子，一个个眉开眼笑，都跪倒磕头，谢胡亥的赏赐。
刚发完赏金，阎乐进来了，把一卷案卷放在公案上，对胡亥和赵高说：“回少公子、赵公公，犯人都在堂外候着，是一个个审呢，还是全带进来？
赵高说：“一桩桩来，少公子初学坐堂，别给累着。”
“是，公公。”阎乐往旁边一站，向下传命道：“来呀，先把施胖子带上来！”
下面有人应了一声，随即带进来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来。那人一身御厨穿戴，走起路来腮上的两坨肉直晃悠，来到堂上望上磕头。
“小人给大人磕头，求大人从轻发落。”
胡亥一乐，说：“瞅着你这身肉，一定没少偷吃御膳房的东西。来呀，先给我掌嘴四十，看他还嘴馋不？”
施胖子一听是个孩子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真是个十五六岁的大孩子。他不认得是胡亥，但觉得弄个大孩子坐堂太儿戏了，忙叫道：“这位大人慢着。小人就这么挨顿打可太冤。”胡亥把眼一瞪，说：“你冤什么？本公子没割下你这身臭肉已经够开恩了。”
施胖子辩解道：“大人呐，小人这身肥肉可不是在宫里吃的，小人没进宫之前就是这么胖。我那街坊邻居作证。再说，御膳房里的东西我们这些厨师看着都腻味，谁还偷着吃？大人啊、小人有罪不假，可是罪不在偷吃上，您那儿不是有小人的案卷吗，该着啥罪，您尽管按罪量刑，小人没二话可说。”
胡亥一听，施胖子说得有道理，自已还真无话可说。这犯人还怎么审？他愣在那里没辙了。
赵高一见，忙低声说：“少公子，您该先问犯人姓名、职业、所犯何事。”
胡亥顿然醒悟，一拍公案，大声说：“本公子没工夫看你的案卷。快把你的姓名、职业及所犯何事一一道来。”
施胖子一瞧，这小大人还挺厉害的，忙答道：“回禀大人，小人叫施胖，是个御厨，专门在御膳房为宫里做饭。三天前，小人为皇后娘娘熬汤时，错把白萝卜当人参放在鸡汤里，害得娘娘闹了一夜的肚子。小人自知罪不可恕，请大人处罚。”
胡亥一听就急了，叫骂道：“好你施胖子，你想害死娘娘呀！齐皇后一向体弱多病，这一夜的折腾她如何受得了？无用的狗才，要你何用？来人，把他拉出去，乱棍打死！”施胖子万没想到这位小大人这么狠，竟判自已死罪，吓得脸都白了。两边的差役上前就要拉他出去。施胖子拼命挣扎，大声叫道：“大人，小人罪不至死。何况，皇后娘娘经御医调治，已经玉体康复。娘娘仁慈，说过不追究小人的罪过啊！”
胡亥冷脸道：“娘娘仁慈，不等于你没有罪。”
施胖子依然不服，叫道：“按大秦律法，小人也是罪不至死。大人定罪有失公正。”
胡亥惊讶，命人松开施胖子，问：“你懂大秦律法？”
施胖子据理力争，反而不害怕了，平静地答道：“回大人，小人不过一个奴才，原本并不懂律法。只是在被关押问罪之后，小人的家人才央人查阅大秦律法，告诉小人，按大秦律法，小人罪不至死。”
胡亥哪里看过律法，更不懂律法，可一个御厨竞敢顶撞他，便气急败坏地叫道：“什么律法不律法，本公子定你的死罪，你就得死。”
施胖子觉得遇到这样的混蛋小子，自已横竖难逃一死，竟把脖子一梗，说：“大人要定小人的死罪，小人难逃一死。可是，大人执法不公，小人死也不服。”
胡亥更加气恼，还要叫人把施胖子拉出去处死，却见赵高起身近前笑道：“少公子息怒，你今天是来学习审狱断案的，当然要以律法为依据给人犯定罪，方能使人犯认罪伏法。”胡亥没好气地说：“我哪里知道律法上怎么说、施胖子该定什么罪。”
赵高说：“我来告诉少公子，《大秦律》中以宫律，第一百二十条规定：宫中仆从人员非故意过错未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以答刑。施胖子的行为正符合这一条，理当处答刑。”
胡亥问：“何为大刑？”
“答刑就是用鞭子抽或者用板子打，至于打多少，律法也没有具体的规定。大概要主审官员视情节而定。少公子可以自行决定了。”
胡亥仔细听完，自语道：“想不到坐堂问案这么麻烦，有《大秦律》没有，拿来我看。”
赵高连声说：“有，有，来人，快取《大秦律》。”
下面有人忙着去取大秦律法。时辰不大，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卫卒抬着一摞竹简吃力地走上堂来。胡亥看见，摇头说：“这么多，让本公子怎么看？”
赵高忙说：“少公子莫急，这么多律法不是要一下子全看完。你只要看看今天用得上的律法就行了，来呀，把《宫律》拿上来。”
两个棒小伙把竹简放在堂上，还在那儿喘着粗气。一名书办走到《秦律》前，从中挑出一卷书简，双手高举，恭恭敬敬地送到赵高面前。赵高接过，很熟练地翻到某处，放到胡亥面前，指给他看，说：“少公子请看，施胖子是不是触犯《宫律》的这一条？”
胡亥仔细看过，果真如赵高所说，律法上写得清楚，便点点头，大声说：“施胖子，你不是要本公子按律定罪吗？好，本公子就定你个答刑，来呀，给我拉出去重打八十大板。”施胖子一听胡亥说按律论罪，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再一听竟是重责八十大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秦时刑罚上的打板子十分厉害，一般的人二十板子下去，都是皮开肉绽，浑身是汗。四十板子下去，筋断神伤，离死就差一口气；六十板子下去，人早变成死尸了。如果八十板子下去，施胖子就是有三条命也活不过来。胡亥是变着法儿要他的命。年纪小，心够狠的。施胖子愣神之际，早有卫卒一拥上前，不由分说拉出堂去。胡亥第一次问案，就要了人家性命。堂上的差役人等都看不下去，但是谁也不敢说什么。
赵高哈哈一笑，夸奖胡亥说：“少公子智慧过人，用刑恰当，将来必是治国之才。请接着审下去。”
胡亥这一回有经验了。抽出一支令牌往堂下一扔，威严地命道：“再带人犯！”“卫卒得令，押着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上来，一并跪在堂下。胡亥问：“下跪何人？何处当差？所犯何事？从实讲来。”
那太监三十多岁，长相白净，听见胡亥问话，怯怯答道：“请大人看看案卷就知道了。”胡亥一瞪眼，怒道：“本公子不喜欢看案卷，就是要听你们亲口说出来。快说，免得受皮肉之苦。”
太监只得说道：“回大人，小人张阴，是宫里中车府的管事。她叫菱儿，是望青官的宫女。
小人跟她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为啥，他们就把我们两个抓起来了。”
胡亥摇摇头，冷笑说：“什么事儿都没有，人家会把你们抓起来？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得本公子用大刑才肯说，来呀。
“大人且慢！”那叫菱儿的宫女突然叫道。
胡亥手里的令牌还没有扔下去，细看菱儿长得挺俊，忙问：“怎么，你有话要说？”菱儿没理他，却对太监张阴柔声说：“张大哥，事儿都到了这地步，横竖不过一个死。还有什么丢人的，你不说，我说。回大人，我和他……是对食。就这么回事儿。要杀要剐任凭大人发落。”
菱儿一语甫出，堂上顿时响起一阵笑声。赵高也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只有胡亥莫名其妙地追问道：“对食是于什么？”
菱儿轻笑一声，说：“大人连对食都不明白。对食就是经常在一起说说话儿，有好吃的东西拿在一起吃，好玩的东西拿在一起玩。”
“噢，是这么回事儿。”胡亥似乎明白了，不经意地笑道：“这也算犯法吗？他们把你们抓起来是有点冤。不过，你们只顾在一起说话、吃东西、玩耍，不是把差事耽搁了嘛，也算过失吧。让本公子查查《宫律》，给你们一个最轻的惩罚吧。”
胡亥自说自话，稀里哗啦把《宫律》竹简翻了一通，突然笑道：“找到了，我到了。这里有最轻的刑罚，叫‘译’，就是斥责的意思。你们对食误了差事，一定受到过主子的斥责吧？也就是用过‘淬’刑了。现在无罪开释。”
太监张阴和宫女菱儿万没想到胡亥会无罪释放他们，顿时惊喜万分。他们正要给胡亥磕头谢恩，忽听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且慢！”
说话的是赵高。赵高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到胡亥身旁，低声说：“少公子请去后堂片刻，我有话说。”
胡亥有些不乐意，但还是跟着赵高离开了公案。他现在对这位老师有些敬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