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高兴万分,附在赵成的身边,大声说:“恭贺你,兄弟。你的第一课完全合格。”赵成一觉醒来,已是掌灯时分。两个女人正在床前伺候。看见他睁开眼睛,一个惊喜地叫道:“二爷,你总算醒了。可把赵公公吓坏了,半天的工夫他来看过您三次。”
赵成清醒了许多,只是头还有点儿痛,他还记得自已第一次杀了人,仍然心有余悸,只能强打精神坐了起来。
一个女人忙端来晚膳,然后扶赵成起来,说:“二爷,您睡了半天,一定饿了吧,快请用膳吧!”
“我不饿!”赵成直摇头。他的嗅觉里充满着血腥,哪里吃得下。
另一个女人忙说:“二爷醒了,奴婢去回禀赵公公。”
没多大工夫,赵高进来了,看见赵成第一句话就说道:“你醒过来了。我就说过,我的兄弟没事,过来第一次,以后做事就放得开手脚了。”
赵成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两个女人说:“你们俩出去,我们兄弟说说话。”
两个女人出去了。赵高在赵成对面坐下,问:“兄弟,你想说什么?”。
赵成说:“王成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不怕官府追究吗?”
赵高尖细的声音笑了笑说:“他不过是我府上的一个奴才,死了就跟死了一只老鼠一样,谁也不会在意的。”
“可是,哥,你不也是……”赵成想说“奴才”两个字,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怕赵高忌讳“奴才”两个字。
不料,赵高一点也不在意,说:“你想说,我也是人家的奴才?不错,我这样的废人,是个地地道道做奴才的料。不过,奴才跟奴才不同。王成与我同时进宫做小太监。十多年过去,他还是老样子,连一些刚入宫的小太监也不把他放在眼里。哥却一步步走进咸阳宫,做了始皇帝侍中。别看这侍中位卑职微,但在那帮大臣的眼里却是通着天的。他们谁敢小看我赵高?今晚我就带你见识几个大臣,看他们是如何恭敬我的。”
赵成摇摇头说:“我现在只想睡觉,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想见。”
赵高说:“我是让你见识一下官场,你既然留下来,总不能在我府上做总管吧?你要有自已的前程,你随我走一趟,就会有人给你安排一个职位,明白吗?”
赵成点点头。他跟赵高一样聪明伶俐,只是还没有学会赵高那样心狠手辣。他当然明白赵高所说的“道理”。
兄弟俩乘上一辆马车,带着两个随身小太监出门而去。不过一顿饭的工夫,马车停下了。
赵高、赵成下车。
赵成一看,眼前是一座高大门楼,红砖绿瓦、雕着花鸟图像,檐下吊着八盏气死风的红灯笼,每只灯罩上都书写“马府”二字。门前两边各站两名守门的家丁,个个腰板笔直,跟棍子似的。
赵成还没见过这么阔气的人家,禁不住问赵高:“哥,这家府宅可比你府上强多了,主人一定是个当大官的吧!”
赵高说:“这是郎中令马其妙马大人的府邸。”
“郎中令?那是多大的官?”
“郎中令仅在三公之下,位列上卿,掌管殿门禁,并统领在殿中侍卫的诸郎官。你说他该有多大的权力?”
赵成惊羡不已:“那不就是皇帝的亲信大臣吗?哥,你这样的身份也能够得上郎中令的关系?”
赵高没搭他的茬,叮嘱道:“待会儿见到郎中令大人,你可不能胡说八道,以后混到官场里,更要小心谨慎。”
“小弟记下了。”
马府门口的家丁看见有客来拜,慌忙迎上前去。一看是赵高,慌得连忙请安:“是赵公公啊,小人有礼了。李三,快去禀明大人,就说赵公公来了。”
叫李三的家丁一溜小跑进府去了。时辰不大,府门大开,郎中令马其妙一身青色绸衫走到门外,老远就抱拳拱手笑道:“哟,赵公公,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儿了?”
赵高拱手还礼,笑答道:“是香风,是你府里的酒菜香味把我引来的。马大人曾夸口说令爱有一手好厨艺,还要请我过府品尝呢,怎么,郎中令难道忘了?”
“没忘,没忘。赵公公可是大忙人,我请还请不来呢,当然欢迎之至。”马其妙说笑着,突然看见赵高身后的赵成,忙问道:“这位是?”
赵高忙介绍道:“他是舍弟赵成,憋在我府里无事,就陪我一块来了。马大人不会介意吧?”
赵成忙上前施礼;“小人见过郎中令大人!”
马其妙忙扶起赵成起来,说:“快快免礼。既是赵公公胞弟,咱们就不是外人。哎,赵公公,我怎么没见过你这个漂亮的弟弟呀?”
赵高说:“舍弟与我失散十多年,我以为当时兵荒马乱的年代,他已不在人间。没想到上天保佑让我们兄弟又得相逢。”
马其妙说:“这可是公公的喜事啊!今晚,我这儿略备薄酒,为你们兄弟团聚祝贺祝贺。”
赵高笑道:“我们兄弟空腹而来,就是要叨扰郎中令大人一顿的。”
三个人说笑着进了府门,直奔客厅。落座后,侍女献上香茶。马其妙陪着赵高兄弟一边品茶,一边闲谈。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一个丫头近前道:“老爷,酒菜已备好,请客人入席吧!”
马其妙点点头,起身道:“二位,就请尝尝小女的厨艺吧!”
三人走到酒席桌前,马其妙请赵高上坐,赵高忙推辞道:“有郎中令大人在此,哪有内官上坐之礼,还请大人上坐。”
马其妙却道:“这里是马某私宅,咱们只论兄弟情谊,不论官位大小,赵兄,你年长,理当上坐。赵成兄弟,你年少,就请坐下位,马某既是主人,又年岁居中,正好陪坐。请吧!“既如此,赵某就谢罪了。”赵高不再推辞,便在上首人座。刚一落座,忽然惊叫道:“哎哟,马大人,这是干什么,夫已转暖,不会是烤火取暖吧!”
原来,那酒桌正中摆放着一盆炭火,烧得正旺,炭火上一口金锅,里面不知煮的什么汤正咕嘟咕嘟地沸腾着,灼热的气浪扑人,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马其妙笑道:“这就是我早想请公公品尝的,由小女艳容佐理的巴蜀火锅。按说这种东西最适宜寒冷时候享用。不过,为了让公公和令弟尝个新鲜,就顾不得天气寒暖了。”“巴蜀火锅?”赵高还是第一次听说过,颇觉惊奇。更令他奇怪的是,满桌盘盏中摆放的生猛海鲜、新鲜菜蔬竟全是生的,一样样洗好,切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盘盏中。赵高聪颖过人,惊奇之后很快就明白了,说:“马大人,这巴蜀火锅是不是让客人自已挑选爱吃的东西放在这金锅里煮熟之后食用?”
马其妙竖起大拇指赞道:“以公公的眼力,自然一看就明白。不过,这金锅内可不是普通的沸水,乃是用乌鸡、龟鱼等加草药熬制而成的老汤,是祛寒补身的上品。这儿还有小女配制的多种佐料,酸甜麻辣都有,请公公依着自已的口味选用。”
赵高随手取过一盏辣味佐料,高兴地说:“我自小就喜欢吃辣,今儿个就尝尝艳容姑娘的手艺。”说着,自已夹起几根水灵灵的青菜,放在金锅里烫烫。然后夹出来,放在佐料盘中沾了沾佐料,送进口中。
“好,好,这才叫美味佳肴。”赵高连声称赞。
马其妙忙又催促赵成:“小兄弟,你也吃啊!”
赵成说:“谢大人!小人爱吃酸的。”说着,夹起几片羊肉放到金锅里。
三人说笑着,边吃边喝。因为赵高、赵成都是第一次吃巴蜀火锅,两人吃得很多,酒却没喝多少。没多大工夫,两人吃得通身是汗,不得不脱去外面的长衫。
赵高吃得高兴,忽然放下筷子说:“马大人,按说咱们在宫里,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可是都没今天的这顿饭好吃,这是艳容姑娘的功劳。能否请艳容出来一见?”
马其妙忙说:“小女自幼生长在蛮夷之地,有失教化,恐有失礼仪。”
赵高故作不悦说:“老马,你平日可是把艳容夸得一朵花似的,这会儿偏又客套起来。怎么,莫非怕我抢走你的女儿?”
“公公何出此言?既如此,就让小女给你敬杯酒吧!”马其妙向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请艳容过来。”
“是!”
侍女应声而出,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只见竹帘响处,走进一个女子,不过十八九岁。赵高、赵成细看,但见她:面如明月满,眼似秀湖清。两道浓眉飞鬓角,一头黑发披肩梢。怯怯而来带着十分腼腆;纤纤万福,饱含万种风情。
马其妙对女儿说:“艳容,快见过赵公公,赵二爷!”
马艳容先给赵高屈身施礼:“小女子给公公请安!”
赵高忙起身离座,虚扶一下,说:“快快请起,你爹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福气啊!”马其妙听出赵高语带遗憾、难过之意,他明白这是一个阉宦的隐痛之处,不便安慰,只好什么也不说。
马艳容又给赵成施礼:“奴婢给二爷请安!”
赵成还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自艳容出现在他的视野,他的眼睛就没离开她的身上。这会儿见美女给自已施礼,他顿时受宠若惊,慌忙站起来,双手抱拳还礼,结结巴巴地说:“小姐如此大礼,我……我哪里敢当!”
马其妙待他们见礼毕,便道:“艳容,赵公公可是始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咱家日后就仰仗他老人家的照顾了。还有这位赵二爷,以后的前程未可限量。你就代爹敬他们二位三觥吧!”“女儿遵命!”
马艳容伸出纤纤玉手,亲自给赵高、赵成面前各斟满三觥酒,说道:“小女子就不重复爹刚才说的话了。我敬公公、二爷三觥。请!”
赵高看着马艳容双手举起的酒觥,又看看马其妙,摇头道:“老马,您太抬举我了。我不过皇帝身边的一个内官,哪比得您官高爵显。这酒我没法喝。不过,要是艳容能到我府上给我做几餐这样的美味佳肴,这酒我就喝下!”
马其妙一怔,想不到这阉人竟提出这种要求。赵高的为人他太清楚了,不过靠阿谀逢迎皇帝而得宠,这种人一旦大权在握,就是好人倒霉的时候。他鄙视其品行,憎恶其为人,但人在官场,身不由已,像赵高这样的小人得罪不得,身为郎中令他不得不屈尊降贵、折节下交。如今,赵高要艳容到他府上,谁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马其妙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回复赵高,忽听女儿艳容说道:“赵公公不是想吃巴蜀火锅吗?这个容易。容奴婢先说说巴蜀火锅的来历。奴婢从小寄养在巴蜀之地的娘舅家。娘舅也是大户人家,家资丰厚、用度无忧。我在娘舅家被舅妈、娘舅宠着,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吃腻了。有一次,我在家里闷极了,就与表哥一起出去游玩,我们游山玩水,不知不觉到了一座山中,竟迷了路,眼见着天黑了,肚子饿得咕咕叫。看来当晚不能赶回客栈了。正在我们万般无奈时,幸好遇到当地的山民,他们很热情、很友好,把我们请到他们的茅棚里招待我们。我们发现几百个山民各自拿着狩猎来的野味,围到一口大铜锅的周围,大铜锅架在一堆火上,锅里的汤翻滚着,咕嘟咕嘟直响。山民们就拿着生的野味放在锅里煮,煮熟之后,捞出来就可以吃了。几个山民把他们的野味分给我们一部分。我和表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围着大铜锅吃起来。响!简直好吃极了。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而且我们吃得通身是汗,把迷路时身上的寒气赶得无影无踪,浑身舒服极了。我问身边的山民,他们怎么想出这种吃法来,山民说他们是被逼出来的。因为连年战乱,山民们家里铁、铜制成的东西都被官兵抢走去打造兵器了。
他们躲避战乱,进了山林,却连一口锅也没有,只得吃用火烤的东西。结果好多人得病死了后来,有几个山民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口行军用的大铜锅,大家才想出这种办法共用这口行军锅.山民们再也不用吃火烤的东西了。”
赵高、赵成听得有趣。赵成看着艳容,眼睛放光,说:“艳容姑娘,你的这一次出游一定非常开心,我真羡慕你。”
“是啊,”艳容仿佛又回到那个快乐的时刻,美目放光,更加动人心魄,“山民们围着大铜锅,一边吃,一边唱歌跳舞。男人、女人混杂在一起,一点儿禁忌也没有。那动人的歌声,优美的舞姿真是连宫廷舞会也望尘莫及。”
赵成忙说:“艳容姑娘一定也学会山民的歌舞了。可否歌舞一曲,让我兄弟一饱眼福!
赵高也跟着说道:“就请艳容姑娘一展舞姿吧,让内官开开眼。”
马艳容看看父亲,见父亲并不反对,便嫣然一笑说:“说起那些山民的歌舞,都是最原始最简单的舞姿和山歌,但却是最动人的。这种歌舞简单易学。奴婢只与他们相处一个晚上便尽学于心,至今不忘。既是赵公公和二爷喜欢,奴婢就献丑了。”说完,转舒长袖,慢扭腰肢,舞将起来,且轻启朱唇歌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闹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艳容姑娘舞美歌甜,把酒宴推到高潮。马其妙不停地劝酒,赵高、赵成一能觥酒喝下去,不知不觉已有三分醉意。赵高情由心生,突然语带悲怆地说:“边鄙山民,也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不管山村野俗,还是关中之风,饮食男女,其心相同。只是可怜我这样的废人,空来世间走一遭,死了什么也留不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