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厮儿,我不为难你了。可是,我一定要见高先生,一定要听他的筑乐。没有他和他的筑乐,我会发疯的。”雅琴公主近乎发狂地抓着自已的头发,痛苦地说。
厮儿慌了,连忙抱住她,劝说道:“公主姐姐,您可千万别……·就是去见高先生也得想想办法,不然,那些守门的侍郎也不会放您进大乐府令的衙署。”
“想办法?我还有什么办法!”
“公主想不出办法,有我呢。”
“你?”雅琴公主惊喜不已,“厮儿,你若有办法使我和高先生见上一面,等你将来出宫时,我一定奏请父皇给你配一个好郎君。”
厮儿脸儿一红,笑道:“还是先说你的事儿吧。我听说陛下又要出京巡视天下,这两天就动身。只要陛下一走,我就有办法让你见到高先生了。”
高渐离做了大秦国的大乐府令,随后便住进宽敞典雅的大乐府令官邸。
他的周围整天围着一群属官,就是如厕也有人侍候着。因为他的眼睛被赵高派人施了曜刑,什么也看不见了。
属官们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对待高渐离:“大乐府令失去了眼睛,太令人同情。小人理应服侍好大人。”
高渐离只是淡然一笑,他已经不在乎失去眼睛,他在想着今后的路。他很清楚这些都是派来监视自已的,必须与他们搞好关系。使他们放松警惕,就是使嬴政放松对自已的防范之心。因此,他总是十分感动地说:“你们不嫌弃本官是个瞎子,如此细心周到地照顾,实在令本官感动。”
侍奉者忙赔笑说:“高先生是筑艺名家,连陛下都爱听先生击筑,小人们能够侍候先生,也感到荣幸。”
“蒙主上宽恩,赦免罪人的死罪。本官以此长留朝廷,还要请各位多多照应。”
“大人客气了。都是吃皇家饭的,咱们不相互照顾,还靠谁照顾?高渐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制作大秦国歌一一《秦颂》的乐曲。这是秦始皇专门交代下来的任务。他当然不会有赢政那种君临天下、志得意满的豪情,他的灵敏只能来自国破家亡的燕赵之地。
双目失明,没有了外界事物的干扰,他的创作意境竟然更上一层楼,创作出来的乐曲让属官们听了,无不流下激动的泪水。
“各位对此曲有何意见?陛下满意吗?”高渐离谦逊地问道。
“先生的乐曲,令人如听仙乐,似痴似醉。天下恐怕难以找出第二支这样动人的乐曲。”一名属官感叹道。很多人随声附和,表示同感。
也有人表示异议,一名乐丞说道:“若论此曲之美妙动听,自然无懈可击。可是《秦颂》乃是国歌乐曲,应该多表达雄壮的气势,可是,先生所用微声太多,基调太低,不宜表现大秦的强盛和陛下的千古功业。”
高渐离不得不惊叹,这位乐丞不愧为行家里手,一语道破乐曲的致命之处。是的,他的心里只有悲愤和仇恨,这种情绪被带进了《秦颂》的创作之中,作品自然多了悲壮、沉闷之气。
可是,他能把这些告诉属官吗?只得解释道:“阁下说的也有道理。可是,本官以为,《秦颂》既为国歌,就应该让它告诉后世子孙开国的艰险,创业的艰难。让后人知道,有多少将士仁臣为帝国的创立洒尽热血、抛却生命。帝国伟业的创立,来之不易。后世子孙都应该珍惜它,护卫它。”
乐丞坚持说:“大人所言固然有理。可是,下官看来,此曲太过低沉。陛下那儿恐怕难以通过。”
高渐离知道无法说服对方,只好说道:“本官并无完全否定阁下高见的意思。此曲不过是草创,还可以加以修改完善。”
“大人既如此说,下官自然无话可说。下官只想给大人一个忠告:主上不喜欢低沉的曲子,作为国歌,主上更不容容忍。大人好自为之吧!”
属官们散去了。高渐离回到卧室,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他很清楚自已心里充满悲怆和仇恨,不可能创作出赢政满意的《秦颂》。除非自已有了最开心的时候,暂时忘掉心中的仇恨,才能创作出基调高昂的乐曲。可是,身陷秦官,他能开心起来吗?
创作不出赢政满意的《秦颂》,就无法接近赢政。不能接近赢政,就无法……他的脑海里翻腾着,直至四更鼓响,才恍惚入梦。
丞相李斯秉承秦始皇旨意,督导百官,顺利地将统一之初秦始皇议决的几件大事办妥。郡县制推行全国:迁徙十二万户天下豪富至咸阳,使京师的面积扩大了几倍,城内更加繁华热闹,超过了原齐国的国都临淄;修建驰道。李斯不顾天下怨愤,除使用大量囚犯,六国战俘和匠人,还强行征用大量的平民百姓,使驰道工程进展的速度大大加快,一条贯通咸阳至赵齐之地的驰道提前两个月竣工了。
秦始皇对李斯的工作非常满意。国事顺利,天下太平,驰道的峻工使他再次产生了巡游天下的念头。
自登基至歼灭六国,他的车辇未出过原秦国的国境。现在天下统一了,六国皆为郡县,身为天下共主,始皇帝赢政可以在统一的大秦帝国的国土上自由驰骋,向宇内臣民炫耀他的丰功伟绩。当然,他还有考察民情和游山玩水的目的。
恰在此时,朝中七十名博士集体上奏:“始皇帝上承天意,下得民望,平定海内,放逐蛮夷,莫不宾服,今既登极,尚望效仿古制,行封禅大礼…”
七十名博士都是从各国选拔的满腹经纶者。秦始皇虽然崇尚法家,喜好严刑峻法治国,但是还要用这些人装点门面,做点应景文章。
对于封禅,秦始皇神往已久,却不明其礼仪。他只知道那是古代文治武功俱勋的帝王才能做的事,伏羲、神农、炎帝、黄帝、颛顼、尧、舜、禹、汤、周成王等,都曾到泰山封禅。七十名博士把他与这些有为的帝王相提并论,当然是对他统一天下的功绩的认可,使他更加志得意满。
秦始皇立即召见七十博士和主要大臣,说明自已意欲出巡天下的愿望。大臣们无不表示赞同,七十博士则为封禅的仪式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秦始皇并不看重礼仪之类的问题,他喜欢以自已的形式行封禅之礼,所以当即喝止争得面红耳赤的博士们,向大臣们布置着出巡前的准备工作。
作为统一的大秦帝国的缔造者,赢政第一次巡游六国故地,要向臣服的六国臣民炫耀秦朝的强盛和始皇帝的威权。所以,巡游的队伍一定要注重威仪,凡事以新制行之。
天下共主的始皇帝穿黑色锦绣龙袍,用黑色旌旗旄节,御用车驾以六匹纯黑马驾驭,主街车外加备了六部,随皇帝的兴致所用,副车则为六六三十六部,乘坐随行内侍和大臣。为保证安全,以六百黄门侍郎近卫始皇帝,六千虎贲军护卫车队,六万精锐秦兵随行,以备六国故地有所不测。
一切准备就绪,秦始皇以蒙武、冯留守咸阳,以李斯为随行大臣的首领,以王离为六万护驾秦兵的将军。巡游队伍出咸阳城东去。
秦始皇离开咸阳的第二天,雅琴公主便带着厮儿去了齐皇后宫中。
齐皇后见她们来了,高兴得不得了。
齐皇后一边吩咐宫妇拿来岭南刚刚进贡来的时鲜水果给雅琴公主吃,一面带着疼爱之情嗔怪道:“皇儿,这些天都闷在宫里干什么呢,多少天了,也不来看望母后,可别怪母后说你不孝顺喽。”
雅琴公主叩头请安后,恭敬地说:“儿臣哪敢不孝敬母后,只不过儿臣这些天忙着练击筑才没有过来请安。”
齐皇后本是筑乐迷,一听说击筑,马上来了兴趣,问:“皇儿在弹什么曲子?击得如何?能否击奏一曲让母后一饱耳福?”
雅琴公主毫不谦虚,得意地笑道:“儿臣自以为很有长进。”“一定是高渐离指点的结果。来呀,取筑来,请公来击奏一曲。”宫女立刻将一张新筑恭敬地摆放在雅琴公主的面前。
雅琴公主一点也不谦让,向齐皇后顽皮地一笑,说:“儿臣在母后面前献丑了。”说完,王手举起筑槌,击奏起高渐离专为她谱成的《高山流水》。
齐皇后经常和雅琴公主一起击筑论乐,娘儿俩算是知音了。齐皇后一下子就听出今天公主的击筑技艺远非以往可比。
数日不见,她的技艺竟达到一般专业乐师不能达到的水平,不愧受过高手的指点。“想不到皇儿把高渐离藏在闺阁几日,就成了他的高足弟子。这首曲子是母后今生除了高渐离之外听到的最美妙的筑乐。你可要常来击筑给母后听。”齐皇后由衷地赞叹道。雅琴公主脸颊泛红,竟谦虚起来说:“儿臣自然可以天天来为母后击筑,只是儿臣的这点技艺要不多久您就听厌了。如果有高先生在,您就会百听不厌的。”
齐皇后笑道:“我儿尽说傻话。高先生现在是大乐府令了,他要创作《秦颂》之曲,还要教练宫廷乐队,哪有工夫天天击筑给母后听。”
雅琴公主笑道:“虽然大乐府令不能天天为母后击筑。可是,母后偶尔请他来后宫一次,也不为过呀。”
齐皇后看着她狡黠的笑容,似有所悟,嗔骂道:“鬼丫头,你自已想听高渐离击筑,何必带上母后!”
雅琴公主求道:“儿臣当然也想听高先生击筑,求母后请高先生来一次嘛。”
齐皇后不忍拒绝,她也是筑迷,自然理解雅琴公主的心情,筑乐大师击筑对她也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齐皇后略一沉思,说:“母后就答应你,明天派人请高渐离进宫。”
“多谢母后!”雅琴公主满心欢喜。她表示谢意后,却又说道:“高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击筑高手,母后派一个人去请,是否不够尊重人家?依儿臣之见,不如由母后拟旨,儿臣亲自去请,以示礼遇。而且,高先生现在是大乐府令,一定很忙。咱们请人家,人家也不一定有空。不如请高先生自便,有空闲的时候就进宫来。”
齐皇后笑道:“想不到皇儿竟如此体察人意,怪不得下人都喜欢跟着你。好吧,每后就拟旨给你,请高先生方便时进宫。”说完,命人取过笔墨玉帛亲手拟旨,加盖上皇后印玺。“多谢母后!”雅琴公主接过皇后懿旨,兴奋不已,感激得再次磕头谢恩。
高渐离正在大厅与几名乐丞谈论音乐,忽然一名侍者引着一群官女、黄门拥进门来,为首宫女进门就喊道:“大乐府令,皇后有懿旨。”
高渐离虽然看不见来人,却听出来人的声音非常熟悉。他心里吃惊,皇后会有何事?同时他立即面南跪拜,口称:“臣高渐离接旨!”
为首宫女正是厮儿,其余人也是雅琴公主身边信得过的下人。厮儿看见双目失明的高渐离,难过得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她很快敛声正容,手捧皇后懿旨念道:“大乐府令高渐离筑艺盖世,天下一绝,本宫有幸聆听,至今仍不绝于耳。如大乐府令偶有闲暇,请入官击筑一曲,令本官再享受一次人间仙乐之美妙。”
高渐离放心了,口称遵旨,双手接过皇后懿旨。
厮儿格格一笑,说:“大乐府令,请准备一下,随我们入宫吧!”
高渐离却摇头说:“臣眼下忙于创作《秦颂》,没有空闲,懿旨不是说“如有闲暇,请入宫击筑’吗?臣改日再进宫可成?”
“不成!”所儿来气了,冲口说道。“皇后那是客套话,给你面子,你就当真了?可知道,违抗懿旨是什么罪?车辇就在外面等着呢,请吧!”
高渐离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
厮儿命人扶他出府,上了门口的宫辈,负责监视高渐离的几名属官见她们有皇后旨意,不敢阻拦,又不放心,想派人跟随,却被厮儿一顿斥骂赶了回去。
官辇进了咸阳宫后宫,却不奔齐皇后宫中,而是奔雅琴公主府而来。宫辇直驶进大门,到了院中才停下。
雅琴公主正望眼欲穿地等着,见宫辇进府,立即奔跑上前,焦急地问:“高先生来了吗?”厮儿扶着高渐离从车里走出。雅琴公主看见高渐离茫然的双目,惊叫道:“高先生,你这是怎么了?”
厮儿难过地答道:“公主有所不知,高先生已被施以曜刑,眼睛已经盲了,再也看不见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