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婴是秦始皇次子若云所生。公子若云与长公子扶苏同年,只比扶苏小两个月,可惜在一十岁上染病而亡,其妻也因悲伤过度随夫而逝,抛下唯一的儿子子婴。因此,秦始皇对这个皇孙非常怜爱,为他找来最好的奶妈,把他抚养长大。
胡亥、子婴叔侄二人并排跪在秦始皇面前,大气不敢出。
秦始皇怒视胡亥,他知道,子婴一向胆小怕事,因自小失去爹娘,在皇子、皇孙中是受气包一个。胡亥倒有些侠义心肠,与子婴要好,常为子婴抱打不平,但也常拉着子婴干一些荒唐事。这一次,一定又是胡亥拉着子婴在玩什么。因此,他把怒气撒在胡亥的身上,决心好好教训一下他。
“孽畜,不在学馆好好读书,爬到树上干什么?”
胡亥虽然很得父亲的宠爱,但此时知道自已犯了大错,一向严厉的父亲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脸上冷汗直冒,嘴巴嘟囔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子婴也吓得浑身哆嗦,不敢抬头。
一名侍郎笑道:“少公子一定又在掏鸟蛋吧。其实,你要鸟蛋就叫个奴才去办不就完了嘛,犯得着自个儿冒险爬这么高?真要有个差池,那可不得了。陛下您说是吧!”
胡亥不等他说完,突然抬头,眼睛翻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关你屁事儿?”
“是不关小人的事,可是小人也是为您好啊!”侍郎讨了个没趣,求助似的看着秦始皇。“好哇,你还长了胆子。”秦始皇怒气冲天,抬手一巴掌打在胡亥的脸上,斥道:“都是朕把你惯坏了。今天若不严惩,那还了得。”
胡亥娇嫩的脸上立刻出现五道指印,嘴角渗出血来,这是秦始皇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打他。
侍郎们见皇帝动了真火,全吓呆了。赵高倒还清醒,慌忙劝慰秦始皇。
“陛下息怒,少公子年幼,孩子天性,贪玩顽皮,算不上多大的错处,以后让师傅多加管束就是了。”
“师傅?”秦始皇冷哼一声,“你问他损过几个师傅了。我赢氏子孙将来要担当天下大任的。如此不肖,朕能放心吗?赵高,你传旨宗人院,把这个不肖之徒鞭笞二十,关闭半个月。让他闭门思过,子婴也不能轻饶,罚鞭笞十下,关闭十天。”
“这……”赵高一见秦始皇这一次真下了狠心,他倒为胡亥担心了,竟犯颜直谏:“陛下,少公子还是个孩子,微臣以为还不能用宗人院的律条惩罚他。”
“律条?”秦始皇轻笑道,“朕的话就是律条,胡亥已经十二岁了,宗人院律令适用于他。”说完,一甩手,转身欲走。
胡亥真害怕了,小脸儿灰白,傻愣了半天,忽然叫道:“父皇,孩儿冤枉啊!”赵高与侍郎们没想到他竟然喊起冤枉来,都觉得好笑。秦始皇已走出几步远,听见喊声,也回过头来,冷笑道:“小畜生,你还冤枉了?”
“是呀,孩儿根本不是来掏鸟蛋的,是为别的事而来。父皇这么惩罚孩儿,孩儿当然是冤枉的。”胡亥振振有词。
秦始皇大为惊奇,回身走回胡亥跟前,用手一指,说:“你说,你不是来掏鸟蛋,是为何事而来?若还是为贪玩而来,父皇还是不饶你。”
“孩儿是为十姐姐而来。孩儿常来找十姐姐玩,从来都是畅通无阻。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十姐姐就是不让我进去。我猜想十姐姐一定有什么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她怕我看到,我就偏要看到。这才跟子婴一起爬上树去,往十姐姐的院子里看。我看见十姐姐正和一个穿白衣的男人坐在一起击筑,那击筑声真好听。那男的我从来没见过。我一想,噢,原来十姐姐府里藏着男人,怪不得不让我进去呢。”
秦始皇听得半信半疑,眼睛盯着儿子,审视着问道:“胡亥,你不要胡说八道。雅琴的府里怎么会有男子。你敢骗朕,就是欺君之罪。”
“孩儿哪敢欺骗父皇。您要不信,孩儿就带您去找那男的出来。”
这一回,不由得秦始皇不相信了,便说道:“好,朕就是放着朝政不问,也要再去雅琴府里看看。如果你所言不实,小心我剥了你小子的皮。”
胡亥高兴得一跳而起,拉着子婴就往前跑。他和子婴确实是从学馆里跑出来掏鸟蛋的,偏巧看见了雅琴公主和高渐离在院子里击筑。胡亥当时就觉得奇怪,公主府里怎么会有陌生男人呢?后来只顾掏鸟蛋玩,就把这事给忘了。刚才被逼急了,就想起用这事儿为自已开脱。秦始皇与赵高等人转身往回走。到了府门口也不让下人回禀,径直奔后院。
雅琴公主经过一番惊吓,又累又乏,正要回卧室休息。忽然,厮儿又飞奔进来,叫道:“公主,公主,陛下又回来了!已经到后院了。”
雅琴公主又是一惊:“父皇又来干什么?快,再去让高先生躲起来。”说着,忙起身去前面迎接。刚到后院门,就见秦始皇带着胡亥、子婴走了进来。
雅琴公主见秦始皇一脸的阴沉,忙上前跪拜施礼,说道:“女儿有礼,不知父皇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秦始皇怒目而视:“朕没有事,是胡亥有事!
雅琴公主不解其意,看看一旁低眉顺眼的胡亥,惊奇地问:“小弟,你有什么事,竟把父皇拖来?”
胡亥看看雅琴公主,又看看秦始皇,喂喘半天,才说道:“十姐姐,跟你一起击筑的那个男人在哪儿?”
雅琴公主闻听,脑袋里“轰”的一声,顿时花容剧变。刚刚赶过来的厮儿也听见了胡亥的话,脸色煞白,体似筛糠。
秦始皇一看她们的神态,全明白了,胡亥说的是真话。他脸上的青筋暴起,双目如电,紧紧盯着雅琴公主,声音冰冷地问:“那个人是谁?是不是高渐离?”
以他的绝顶聪明,联想到李斯和郎中令所奏,自然猜测到是他这个宝贝女儿扮作宫里人.把逆犯带到宫里。怪不得郎中令查了这么多天毫无结果。郎中令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公主府中查问。
雅琴公主见父亲已说出高渐离的名字,知道休想蒙混过关了,反而安下心来,长跪在地,苦苦哀求道:“父皇,女儿知罪就是。可是,高先生是旷世音乐奇才,您千万不能杀他。女儿求您了。”
秦始皇惊怒交加,骂道:“糊涂的东西。高渐离是朝廷钦犯,你居然把他藏在闺阁之中,成何体统。快说,他在哪儿?”
“不,父皇,他是音乐奇才,您不能杀他。您要是不答应,女儿死也不说,您就先杀了女儿吧!”雅琴公主泪水涟涟,但美目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你……”秦始皇怒极,巴掌高高地举起,正要落下去,忽听雅琴公主哀告道:“母亲,您为什么狠心抛下女儿,自已走了!”
秦始皇一阵心软,举在空中的巴掌到底没落下来,却把毒焰似的目光射向瘫软在地上的厮儿。
“大胆的奴才,一定是你唆使公主,来呀,把她拉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饶命1”厮儿话没说完,人已经吓昏过去。
有人架起厮儿就往外拖,秦始皇正要命人仔细拽查。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院中轰响:“赢政,不必多事了。高某在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从假山后走出一个瘦削、高挑的男子,一袭白衣令他有一种清奇、飘飘欲仙之感。
秦始皇的两名侍郎立刻一跃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他的双臂。
高渐离讥笑道:“何必如此,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乐师!”,
秦始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筑艺称绝天下的乐师,便大声吩咐道:“放开他,让他自已走过来。”
高渐离被放开,昂然走向秦始皇。他是第一次见到赢政。嬴政长目、隆鼻、龙眉修长入鬓,面含阴鸷之气。就是他以武力灭掉六国,统一了天下,给无数人造成亡国之痛。
高渐离心中的仇恨之火在熊熊燃烧,可是,他很清楚,他不同于荆轲,自已手无缚鸡之力,此时此刻根本不可能杀死身有武功的赢政。还是救雅琴公主和厮儿要紧。于是,他坦然一笑,说道:“赢政,是我偷偷潜入公主府,威胁公主收留我的。与公主和厮儿无关。要杀要剐请对高某来,不要为难两名弱女子。”
雅琴公主见此刻高渐离还为自已着想,感激涕零。她立刻站起,将身横在高渐离面前,面无惧色地向父亲说道:“父皇,女儿再求您一次,高先生是世间少有的音律奇才,求您法外施恩。”
秦始皇没理睬她,却向高渐离冷笑道:“果然是荆轲的死党,有点儿骨气。朕也不能不佩服。可是,逆犯就是逆犯。我大秦是讲法治的。虽然你是音乐奇才,也要按律治罪。就是朕也讲不下这个人情。不过;朕可以答应你,饶过公主和厮儿之罪。来呀,放了厮儿。”他的话有一半是说给雅琴公主听的。黄门侍郎遵命,把厮儿拖了回来。
雅琴公主彻底失望了,她知道父亲的性格,他决定的事任何人休想改变。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眼睛。
赵高深明秦始皇之意,立即吩咐侍郎们:“把逆犯交廷尉府议罪!”
“慢!”高渐离望着雅琴公主的泪眼,心内一酸,“赢政,高某有一事相求。”
秦始皇面呈讥讽之意:“高渐离,你也会求我么?”
“高某不为求生。只求能为公主最后击一次筑。因为她是高某的知音。因仰慕高某筑艺,甘愿冒性命之险留高某在府内。”
秦始皇没想到高渐离请求的是这样简单的事。此刻,他开始明白雅琴公主是因为喜欢听筑才把高渐离藏在府里的。他对女儿的愤怒之火渐渐释然了。对于高渐离的请求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雅琴公主感激地看了高渐离一眼。短短的日子里,她已为这位有着傲骨的音乐大师的人格魅力倾倒了,由仰慕而至爱慕,从而将自已全部的少女柔情倾注到这个比自已大二十岁的男人身上。
“谢谢您,高先生!”
她亲自扶高渐离在正中几案前坐下,为他摆正筑。
“公主要听什么曲子?”高渐离问。
“您的那首《易水送别》吧!”
高渐离筑槌轻击,偌大的公主府邸里立刻奏响起悲壮、雄浑的筑乐。他知道自已将不久于人世,可能是今生最后一次击筑,最后一次为知音击筑。他的心情是悲壮的,又是那么专心、投入,仿佛又回到易水河畔为荆轲送行的那个时刻。
秦始皇在一个临时搭好的软座上坐着,倾听着逆犯的筑乐。他不擅击筑,但因为齐皇后和雅琴公主都爱听筑和击筑,所以,他也经常听筑,还有一定的欣赏水平。《易水送别》就是齐皇后最喜爱听的曲子,他和齐皇后也听过几次宫廷乐队的演奏。
齐皇后总觉得演奏者不能曲尽人意,他也说总感到缺点什么。今天,听到原作曲者的演奏,才知道自已贵为天子,却是孤陋寡闻。
高渐离弹奏的《易水送别》有令人荡气回肠之感,那好像不是筑乐,而是击筑者在诉说一个悲壮的故事。
筑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为乐曲所创造的悲壮意境所感动,连对筑乐不甚了了的赵高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秦始皇也悚然动容,他当然不会轻易被乐曲感动,他是为高渐离高超的筑艺而感到惊奇。一代音律奇才、筑乐大师果然名不虚传。这是一个与荆轲完全不同的逆犯。他该怎样处置他呢?
秦始皇一时还没有新的想法,他烦躁地向赵高命道:“起驾回宫!”
高渐离被两名侍郎带走了。雅琴公主难过极了,悲怆地叫了一声:“高先生,是我害了你!”
说完,她竟昏倒在地,吓得众宫女大呼小叫。
胡亥和子婴还没有离开,一看公主昏倒,两人慌忙跑到跟前。胡亥摇着公主的手,连声叫道:“十姐姐,十姐姐,您怎么了?”
厮儿看见胡亥,脸铁青,没好气地说:“少公子,这都是你做的好事啊!”
“我……”胡亥小脸儿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快去请太医!”厮儿一边吩咐人,一边把雅琴公主扶起来,向寝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