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师父就让仲青去乡下找林家铁匠打一把好刀。
一个资深的厨师,一定要有自已的兵器,就像剑之于剑客,枪之于狙击手一样。这种伴随一辈子的器具都是有灵性的,时间越久跟主人间的契合度就越高,最后的境界就是人器合一,互相成就。
所以最好不要买成品刀,一定要自已去选料和淬炼,让刀在成形的过程中感受到主人的气息。
仲青对锻造一把只属于自已的刀充满了期待,师父让他自已去找。指了个方向,就是鱼水镇,传统的出好刀的地方,师父的刀都是在那里打的。
坐了一整天的长途汽车,到了县城,天色已晚,仲青写了旅馆,准备第二天一早去鱼水镇。
晚上在县城里逛了一下,到处都是卖刀的,仲青随便聊了几家,都说自已的刀好,是林铁匠亲自打造的,金字招牌。
当然不止一家铁匠铺子,听得最多的是林家铺子,仲青敲定了方向,去鱼水镇找林铁匠。
第二天一早,坐了一辆专跑乡镇路线的微型面包车,挤满了人,售票员都没座位,就挂在车门上,走两步看见有人招手就停下来吆喝,然后继续挂在车门上。车上的人也不断地下车,走走停停,到鱼水镇都快中午了。
面包车把仲青扔下来,售票员指着一条小路说往里面走几步就到了。
仲青就往里面走,岂止几步?走了大约十分钟,看到了房子的砖墙,差不多才有了人家。
路边有一个老大爷,背着一小捆柴在走,仲青就上去礼貌地问路:“大爷您好,请问一下林家铺子是往里走吗?”
大爷顺势就把柴放下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仲青几眼,才说:“你是找林家铺子买刀的吗?”
仲青说:“我先看看,主要想自已打。”
大爷说:“那可以,你跟着我走吧,我们顺路。”
仲青热情地说:“那我帮你背柴吧。”
柴火应是被晒干了,背在背上轻飘飘的,仲青还有体力边走边跟大爷说话。
几分钟就走到一个小院子,大爷说这就是他家,邀请仲青进屋去喝口水。仲青还想打听点事,就进去了。
晾冷了的白开水挺好喝,甜丝丝的。
仲青问:“这里就只有一家铁匠铺子吗?”
大爷说:“哪里哦,有好几家,周家铺子,李家铺子,万家铺子,林家铺子。”他掰着手指数,数出了四家。
大爷又说:“不过林家铺子是最大的,鱼水村有四大姓,林、周、万、李,林是最大姓,林家铺子也是开得最早的。”
仲青问:“大爷您是哪一家的?”
大爷说:“我就是林家的,不过跟林家铺子隔房隔得有点远,就是一个族的。”
又热情地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就是林家祠堂,过年的时候才祭了祖。”
仲青又问:“那林家铺子打出来的刀是这几家里面最好的吗?”
大爷说:“肯定是最好的啊,开了一百年了,每天都有大老板来进货。根本搞不赢,你要想自已打刀,那要等得久。”
仲青喝完水,谢了老大爷,告辞出来往林家铺子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分钟,就看见一挂大的蓝色招旗,上面写着“林家铺子”四个大字,挂在门口的旗杆上。里面炉火熊熊,传来叮叮当当的捶打声。
仲青找到林师傅,递了根烟,把来意说明。林师傅听说仲青是锦沙城过来的,扬了扬眉,问是谁介绍来的?
仲青说:“我师父是范德文,以前荣兴园的。他的刀都在你这里打的。”
林师傅恍然:“范宝宝啊,老朋友了,他的徒弟,我肯定照顾,你是想直接买打好了的,还是想自已定制?”
仲青说:“想自已定制,就是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林师傅说:“自已定,当然最好了,打的时间倒不长,两三天而已。但是你看,我这里排得满满的订单,都是等着交货的。你师父我老熟人,可以给你插个队,但是材料只能是现成的,看你,都是普通材料,有贵的,但是你如果想要一把好刀,这些材料就够不上了。”
仲青问:“那好的材料哪里找呢?”
林师傅说:“比这里好的材料,我可以在进货商那里问一问,看他们手里头有没有好的。这个要慢慢找,如果你不着急,可以先回去,我找到之后通知你,你再过来打。”
仲青说:“也不是特别着急,毕竟还有别的刀可以用,一辈子一把刀,当然要最好的,我等得起。”
林师傅说:“那就这样了,我这里事多,不招呼你,我让我儿子跟你耍,你们年龄差不多。”
回头就喊:“林二狗,快过来。”
然后就屁颠颠地跑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大个子来,林师傅介绍了仲青,说你带他到处耍一下,我这里马上要出炉了。
林二狗就笑嘻嘻地带着仲青到院子里,说先喝杯水,完了我再带你逛。
仲青本来想马上回去的,但看见了林二狗,心头一动,就改了主意。
林二狗有点闷,完全跟刘成德反起来的性格,他不爱说话,但眼睛里透着友好的光,让仲青很容易就产生了好感。
仲青简单说了一下自已要干什么,就问他:“你们手头的材料都不行吗?”
林二狗说:“如果你要好的,那就不行。”
那不白说吗?仲青腹诽。
“那去哪里找好的料呢?”仲青问。
林二狗说:“要碰运气。”
仲青也不是一个擅长找话题的人,两个人就默默地喝水,直喝到肚子咣啷咣啷地响。
然后林二狗说:“吃饭了。”
拉着仲青去吃饭。
是做的红烧土鲫鱼,那个好吃啊,混合着红油海椒的香味,仲青连干了三大碗饭,葱渣渣都被他拌在饭里吃下去了。
林师傅并没有来吃饭,他没说错,他忙得根本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吃完饭,林二狗陪他在村子里遛达,林二狗说他们这里有一些土石刻,问要不要去看一看?
仲青反正没事,于是林二狗找了个摩托车,带着仲青进到山里。
等站在石刻的下面,仲青才知道自已来值了。
因为身体内的顾韬晦突然说:“不要动,我仔细看看。”
然后很长时间就沉默着,仲青等了很久,感觉他正在想什么艰深的问题,然而并没有什么信息或者画面传过来,可能他就只是单纯地发呆吧。
仲青也不去打扰他,林二狗见他对着佛像发愣,也不催,就看着。
春天的风很大,这里又是一个风口,簇拥而来的风把衣裤都吹得哗哗直响,阳光透过新叶斑驳地洒下来。石窟已经变得很浅,风的线条在佛的面容和佛的身体上留下了飘逸的痕迹,仿佛这些线条本身就是佛像的一部分。
眼前的佛慈悲地看着身下的众生,衣褶如风摆动,仲青不由自主就有点流泪的冲动。
过了很久,顾韬晦才幽幽地说:“没想到还能见到这尊佛像。我当年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的彩釉都还是新鲜的。”
千年的时光就化为了一瞬,仲青也努力触摸着顾韬晦的感受,一时间,不觉有些发痴。
下山后,路过之前大爷的院子,仲青说来的时候这个大爷挺热情的。林二狗看了看,说:“这是林七爷的家,我们进去坐一会。”
七爷在屋里,正舂着干辣椒,二狗招呼过了,让仲青一块儿歇一脚。
顾韬晦突然咦了一声,说:“你问一下这个铁臼的来历。”
仲青就问:“七爷,你这个对窝是啥子做的?”
林七爷说:“铁做的,祖宗传下来的,我生下来就有了,一直拿来舂东西。”
仲青看着还挺大,用手提了提,还挺沉的,腰劲用上才稍微提起来一点,放下来腰就一阵痛。
顾韬晦说:“想办法把这个铁臼买下来。”
仲青就亲热地叫七爷爷,说:“七爷爷我想把你这个铁对窝买下来,可不可以嘛?”
林七爷看了他一眼,说:“你拿得动吗?”
仲青说:“拿得动,这个你不管,反正我自已搞走就行。”
林七爷说:“这个是祖传的东西,虽然也不值什么钱,但总归是败家行为,你能出多少钱?”
仲青问林二狗:“现在铁价是多少?”
林二狗说了一个数字,仲青说:“这样吧,七爷爷,我也不让你吃亏,铁的市场价就这么多,我给十倍的价,怎么样?再多我也没钱了,我又不是贩子。”
林七爷心里默了默,这个钱值几十个这个铁疙瘩了,这东西放家里不能吃不能喝,就算是卖钱,也不见得找得到识货的,再说,识货的人又愿不愿意出这个价呢?还有啊,卖给熟人,以后就算知道卖亏了,也可以让对方多多少少补一点。
最关键的是,林七爷对仲青印象不错,知道他不是坑人的人,就说:“那你拿去吧,我反正是拿不动的。”
仲青答一声:“好嘞!”
顾韬晦抽空子对仲青说:“你打刀的材料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