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绥刚出房间，就看见张绡女士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一听见开门声，立马转回头笑眯眯地看向她。
她顿了几秒，才重新迈步。
张绡朝她走近，这才看见女儿微肿的眼睛，皱着眉连忙道：“哎哟，怎么哭成这样，我先给你消消肿。”
她转身就要往厨房去。
宁绥叫住她，“妈，不用了。”
张绡顿了下，又转回身看向女儿。
对视几秒，张绡转移了话题：“午饭刚做好不久，先吃饭？”
宁绥点头，随着她一块落座。
母女俩沉默吃着。
宁绥吃得差不多，刚放下碗筷，张绡立刻开口：“绥绥，谈谈吧。”
张绡和宁昀是个很俗套的故事。
张绡从小就是一个善于学习的人。
她大学时沉醉学业，研究生毕业了还未有另一半，张父张母着急，等人一毕业，不容拒绝地给她安排了相亲。
张绡无心情爱之事，但架不住父母的“苦口婆心”，最终答应了去相亲。
并没有传说中相亲那般让人厌恶，对方着装整洁，长相俊秀，隐在银边眼镜后的双眼清澈淡漠，言语间也疏离，张绡这才有些与之聊天的欲望。
幸运的是，对方跟她的想法一致。
于是，一桩在外看来是天作之合的喜事就此达成。
婚后生活与从前别无二致，两人都忙于自已的事业，像是同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两人领证没到一年，双方父母就开始催促下一个阶段——小孩。
刚开始两人还能用各种各样的借口应付过来，只是又一年过去，父母们似乎有所察觉，催促的力度更加让人难以招架。
那时的张绡事业已经起步，正在往预想的方向发展，这才有了思考家庭问题的时间。为了解决来自家庭的施压，她第一次找宁昀商量这种事。
两人在昏黄的客厅分坐在两侧，面容平静，像在探讨一件很普通的小事。
张绡双手交叠在胸前，慢声开口：“宁昀，你讨厌我吗？”
对面坐着的男人淡淡的：“不讨厌。”
张绡：“有喜欢的女人吗？”
宁昀：“没有。”
“那就好。”她指尖在沙发扶手处轻轻敲着，语出惊人：“那我们生个孩子吧。”
从头到尾面容沉静的男人表情龟裂了一瞬，随后恢复正常，说：“不用。”
因为父母的催促就决定生小孩，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张绡听懂他的意思，只是淡淡笑道：“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我想有个自已的孩子。”
她这辈子大概率不会有爱情这种东西，而且她也不是很需要，可是拥有和自已血脉相连的孩子，她乐意得很。
想到这，她露出一抹笑，“你愿意吗？”
沉寂了许久。
这段沉默的时间，张绡也大概意会他的意思，心中惋惜了一下，对方不愿意的话也没办法，正准备把这件事揭过。
谁料他突然答应了一声：“可以。”
之后的事顺理成章。
怀孕之后，张绡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宝宝也不闹腾，很乖顺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上。
是张绡心心念念的，香香软软还贴心的女儿。
宁绥出生后不久，宁昀事业又上升了一个阶段，便经常出国。
这点张绡早就知道，也没指望他什么，女儿是她主动要的，所以由她来好好养育是应该的。
养个小孩对于张绡来说是个新鲜的体验，同时也是件很艰难的事。
艰难的点在于怎么让女儿身心都健康成长。
物质上可以满足女儿的需求，可是心理精神上，她并不能弥补本该存在的父爱，于是她在宁绥几岁时就跟她说过这件事。
出乎意料的，女儿并没有为此表现得多伤心和难过，所以她心安理得地以为这不构成女儿成长的一个问题。
直到某天，宁昀在宁绥生日这天打电话回来，想要跟女儿说几句话，但她却拒绝交谈开始，张绡才明白，这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也就这样过了许多年。
直到半年前，宁昀跟她的联系突然多了起来。
起初是她象征性地跟他说一些女儿的事。小孩成长的总是惊人的快，她有好多惊喜的发现想跟人分享，不知不觉间，联系也就多了起来。
交流会让双方从陌生到熟悉，从爱好到三观，越接触越发现某些契合的东西，于是乎，心跳和悸动无法避免。
中年爱情不如年轻般火热，却也犹如蜜糖入口，轻易让人流连其中。
本就有那层关系的存在，所以感情发展得毫无预兆但也顺畅无比。
直到某一天，宁昀说要在女儿生日前后回国发展。
张绡也未曾想到会发展到如今的事态。
只是这已经不是两人的事，他们之间的联结还有一个女儿，所以最起码都得先让她知晓这件事。
……
张绡断断续续地给宁绥大概讲完了她与他的故事，嘴巴一闭，等待着女儿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宁绥猝然接收到这么多的信息，脑子里嗡嗡作响，只觉得心像泡进陈年老醋中，又酸又涩，难以忍受。
她能有什么反应呢？让张绡女士远离那个人吗？亦或者她要试着接纳他吗？
很显然，这两种可能都不太现实。
父母有父母的纠葛，子女有子女的隔阂，也许不该混为一谈。
宁绥深吸了吸气，平缓了一下，才开口：“妈，你们是你们，你不用因为我而改变什么。”
停顿了一秒，她又继续：“但我不会轻易接纳他。”
因为我所承受的事没人能够感同身受，所以也没人能替我做出选择。
张绡愣住，随后又了然地笑了笑，她女儿真的有自已的想法。
“好。”张绡伸手，捏了捏对面软软糯糯的脸蛋，看女儿不高兴地皱眉，她笑笑，呢喃般说了句：“真是长大了啊。”
宁绥抬手揉了揉被捏过的脸颊，淡淡道：“当然啊。”
她又站起身，随着张绡女士收拾碗筷。
……
收拾完后，宁绥回了房间。
这周的学习进度还未进行多少，她打算好整个下午都投身到学习中去。
环顾了房间一眼，视线落在窗户上。
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惊讶了一瞬，居然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比往年早了些。
站在窗前盯着看了一会儿，宁绥心情好了不少，这才回到书桌前开始学习。
时间一晃过去几小时，宁绥才从题海中脱离出来，扭头看向窗外，雪色开始在眼前暗淡，才恍惚发觉夜色已然降临。
她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手机看时间，突然看到几小时前的未接来电，心下一惊。
沈醉怎么打过电话？她蹙眉思索了几秒，给他发去信息。
【绥：之前在学习没看手机，怎么打电话给我了？】
发过去，隔了有段时间，才看到回复。
【zui：没事，你事情处理好了吗】
【绥：嗯】
对面又过了几分钟，才回复。
【zui：那就好】
宁绥看完，又等了一会儿，看他没再发信息过来才下了线。
似乎有点奇怪，比平时话少了很多，信息还隔时间回复，她想了几秒，最终归结于他可能在忙而作罢。
……
沈醉一身风雪回到家时，罕见地看见沈父沈献峻在家。
他下意识地抹了抹眼尾的皮肤，好在风雪已抹掉了那些痕迹，也把那些情绪埋在了风雪里。
“爸，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在家里？”
司机老张过来替他把风衣拿过，给他解释道：“少爷，沈总也是刚回来不久。”
沈醉了然地点点头，礼貌道：“多谢张叔。”
老张笑眯眯的：“客气了少爷。”
沈献峻在一旁满意地看着自家的儿子，笑着问：“不是说去图书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醉默了默，随后低声回答了一句：“嗯，同学临时有事没来，我就先回来了。”
到底是亲手带大的孩子，这语气一出沈献峻就察觉到了其中的低落，他开口说：“真的是这样？你同学怎么能放人鸽子呢。”
沈醉淡淡笑了笑，看似不太在意的模样，“没事的，临时有事也是没办法避免的，下次再一起就好了。”
他笑着，垂落的手却紧握成拳，用力到指骨泛白。
沈献峻几步走到他面前，仔细观察儿子的表情，“怎么眼睛有点红啊，被冻着了？”
他跟着沈父一起走到沙发处坐下，一边跟他解释：“没有，刚刚风大眼睛进了沙。”
说完，他还笑了下。
看着儿子还是那副温和开朗的模样，沈献峻也没做多想。
只是在最后说道：“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天塌下来有爸撑着呢。”
沈醉笑着保证：“我知道，爸。”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寒暄了几句，最后沈醉才开口说：“爸，没什么事的话我回房间学习了。”
沈献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温和地笑道：“去吧，不要太辛苦了。”
沈醉笑着应：“明白。”
目送着儿子的身影上了二楼，沈献峻才沉声吩咐：“去查查沈醉最近跟什么人接触过。”
儿子最近情绪起伏不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也不肯说，但愿不是他草木皆兵。
候在一旁的老张立刻应道：“好的。”
……
沈醉一回到房间，整个人脱力般仰倒在床上，阖上了眼。
窗外的落雪飘飞，寒风仿佛在耳边呼啸而过，脑海中想象跟她看初雪的场景一直在重复浮现，让人不得清净。
就这样躺了不知多久，直到画面被强制淡出脑海里，他才睁开通红的双眸。
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坐起身，走到书桌前，开始誊写作业。
机械地沉溺在题海中，才能短暂地忽略掉那股失落低迷的情绪。
时间过了多久他已经不知道，回过神来，是听到手机传来几声消息提示音。
他立刻停下笔，怔愣地看向平躺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张亭发过来的信息。
【张亭：出不出来玩？】
不是她。
他平静地拿起来，熟练地回复着信息。
【zui：不了】
张亭秒回：【苏莫倾都来，你不来？】
他次次拿这个出来诈人，但这次沈醉没心情配合他，仍旧说“不”。
对面的张亭几乎下一刻就开始发语音过来控诉他。
张亭：“你咋回事啊，这一周约你总是约不出来。”
沈醉沉默着听完，不知该回什么，下一秒又一条语音弹出来。
张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谁在一块吗，你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他不惊讶张亭知道这件事，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隐瞒他，一切顺其自然。
隔了几分钟都不见回复，张亭直接打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沈醉刚接通，张亭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传出来：“沈醉，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他很缓慢地说：“在听。”
张亭一时间语塞，头一次听到好友这么低沉沙哑的声音，心头有不好的预感，连忙问：“你怎么了？”
对面又开始当哑巴，张亭试探地开口：“跟宁绥吵架了？”
这次倒是开口了，“没有。”
“……”鬼才会信，否认这么快一定就是问题所在了。
张亭欲言又止，想劝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劝。好友从小就不缺人喜欢，但沈醉一直都未曾有过这方面的念头，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他一旦喜欢上一个人会陷得这么深。
令他疑惑的一点是，既然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又互相喜欢，为什么好友又会露出难过的情绪？不应该是甜蜜的吗？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宁绥曾经看向沈醉的目光，不禁感到迷茫，难道连眼神都会伪装吗？
越想越觉得深寒，张亭下意识颤抖了下，他立刻甩了甩脑袋，停止了脑中的胡思乱想，还是决定不掺和他们两个之间的事。
“那就行，”张亭顿了一刻，还是那句话：“你不要陷得太深了。”
感情这种事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缘来缘去的，无法强求，太过执着只会两败俱伤。
那头安静了半晌，轻声回：“嗯。”
一个“嗯”字，张亭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进去，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打了岔。
“好了，下次聊吧，我还有点作业没赶完。”
说完这句，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憋屈被挂电话的张亭：“……”
最后，他还是气不过发了几张点炮的表情包给沈醉，这才满意。
……
沈醉当然清楚张亭的意思，但是已经晚了啊，他早就深陷其中了。
自嘲地笑了笑，刚想放下手机，却突然收到她发来的信息。
那一刻，心底积郁的情绪似乎突然就被轻轻抚开，化为一缕青烟消散。
他想，他未免太过好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