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旁人倒也罢了,然事关骄阳,叶霆闻之,哪还坐得住,顿时怒容满面。
当即呵斥苏瑶道:“这园子里、各院之吃食,向来皆由你经手操办,怎可容人擅自改动骄阳的吃食?”
苏瑶心底实则大喜,面上却故作悲戚之态。
心内暗喜叶霆果入彀中,可当下还须做出哀伤模样,当下便娇弱啼哭道:“王爷那日予念初姑娘那般大的体面,她说要做主郡主饮食,奴家哪敢多言呐。”
苏瑶抽抽噎噎,见叶霆若有所思,便欲添柴加火,赶忙又补言:“妾身起初亦觉那猪牛身上秽物怎可入口,也不知怎地,偏就信了那念初姑娘。但想着为郡主安危计,让景哥儿一试亦是无奈之举呀,未料竟出了事,妾身真是罪该万死。”
叶霆听着苏瑶啼哭,愈发心烦。
若是旁的孩子出了事,他倒也不会这般在意,可这王府之中,最容不得出事的便是叶斯年与骄阳了。
一则二人日后于摄政王府贡献必巨,二则他本就偏疼这一双嫡出儿女,在其心中自是比旁人贵重千百倍不止。
再一思忖,又念及这俩孩子与那许念初近来走得忒近了些,着实令她放心不下。
终是决意亲往鸾音苑一探究竟。
彼时瞥了眼景哥儿,瞧着似无大碍,叶霆便起身,一言不发,转身即走。
次日,叶霆下了早朝回府,片刻未曾耽搁,径直往鸾音苑而去。
恰赶巧,正逢念初等人用早膳之时,见叶斯年亦在,她心下暗叹,这儿子为了妹妹倒也上心。
扭头一望,却见念初正在摆弄一炉子,似在烘烤何物。
有婢女瞧见叶霆前来,忙齐齐行礼,骄阳三人这才发觉叶霆到了。
叶斯年率先急急起身,向摄政王施了一礼。
骄阳倒是一反常态,见着叶霆时,竟摆出一副极为冷淡之态。
叶霆见了女儿,心中着实欢喜。
只因女儿到底有别于儿子,那儿子如今已然是能为江山社稷效力的可用之才,父子二人时常一道探讨家国诸事。
可这女儿,自已平日里着实没多少工夫去悉心照料,故而每每见着,自是满心愉悦,恍惚间觉着她还似幼时一般。
叶霆便对着骄阳轻轻拍了拍手,盼着她能立时扑进自已怀中。
怎料今日这般示意后,骄阳却并未如往昔那般跑来投怀,这让叶霆不禁有些尴尬,亦生出了几分失落之情。
许念初见此情形,心底暗自思忖几分。
好在她深谙人情世故,赶忙凑至骄阳身侧,朝着摄政王盈盈拜倒,行了个大礼,娇声道:“摄政王安好,今日倒是稀奇了,王爷怎的这般早便来鸾音苑了?”
叶霆睨了许念初一眼,缓声道:“昨夜去了苏姨娘处,听闻景哥儿吃了那猪牛内脏后,呕吐、腹泻不止,所幸府医竭力施救,方捡回一命。本王听闻这吃法乃是出自姑娘你这儿,今日特来瞧瞧本王这一双儿女可还安好。”
许念初闻听此言,哪能听不出话中深意。
当下抿嘴一笑,应道:“前些日子,确是让世子与郡主尝了这般食物,只是我并未去过北园,苏姨娘处怎也会有类似吃食呢?想来苏姨娘许是不知该如何正确烹制这食材吧。”
叶霆闻得许念初这般回应,当下便有些不悦。
他心下明白,许念初如此作答,那确是给自家儿女吃了那等所谓的污秽之物了。
虽心内恼怒,可语气仍是舒缓道:“念初姑娘,往后切莫再让郡主与世子食用此等食物了。”
许念初面露不解,望向叶霆问道:“为何?不知王爷这话是何意呀?”
叶霆沉声道:“我摄政王府还不至于靠着吃这些东西过活吧?”
许念初一听,心下已然明了,想来摄政王本就瞧不上这些吃食,昨夜苏姨娘又闹腾了一番,称景哥儿便是吃了这些才腹泻呕吐的,今日摄政王前来,怕就是兴师问罪的。
许念初遂又对摄政王言道:“王爷可知骄阳郡主中毒一事?”
叶霆闻听,顿时大惊失色,忙道:“胡说!有谁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对我女儿下毒,而我却浑然不知呢!”
许念初只是淡淡一笑,叶霆觉得应该听她把话说完,便点头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此时许念初缓缓道:“这郡主所中之毒,乃是一种神经毒素,王爷大可将其理解成一种银针探不出的毒物。”
叶霆闻此一言,心底不禁阵阵发凉。
他亦知晓骄阳自三岁后才渐渐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当下寻了个凳子,端然坐下,微微点头,示意许念初继续说下去。
许念初此时仍是不卑不亢,接着说道:“那神经性毒素需长期服用,方能致使人心智紊乱,若只是偶尔服食一两次,于身子倒也无甚大碍。此毒素颇为轻微,故而寻常情形下,大夫极难察觉其中端倪。”
见叶霆紧皱眉头思索,许念初又道:“只是这毒素苦味甚重,是以郡主的食物须得用口味极重的烹饪之法方可遮掩过去,也正因每日吃过甜、过咸、过辣的食物,才使得郡主饮食习惯愈发重口,郡主这身躯日益发胖,亦是出于此因。”
叶霆虽觉许念初所言有理,可终究还是不明就里,遂问道:“那这与你给她吃猪牛内脏一事,又有何关联呢?”
许念初此刻微微一笑。
缓缓说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人的口味哪能一朝一夕便调整过来呀?
郡主已然吃惯了重口食物,一时间若让她吃太过清淡之物,怕是难以下咽呢。
这火锅虽说是以牛油和诸多辣椒烹制而成,可那猪牛的内脏却富含丰富的蛋白质与固醇,既能助力脑神经恢复。
亦有助于郡主少食些含糖之物,对她减肥亦是有益的呀。”
叶霆听着那“蛋白质”“固醇”“脑神经”“糖分”等话语,直听得一头雾水,全然不知许念初所言何意。
他本就是个直率性子,拧着眉头道:“许姑娘说得好似有理,可本王竟是一句都没听明白。”
许念初此时挠了挠脑袋,着实犯难,不知该如何跟古人解释这些。
这时叶斯年瞧出了许念初的为难,便走上前解释道:“父王有所不知,这许姑娘熟读各类偏方医术,她治病救人的法子甚是奇特。
就如她曾用泥土治好了母亲一般,总之她治病之法往往出人意料。
有时许是那些方子太过偏门,咱们未曾听闻倒也寻常。”
叶霆思索片刻,觉得这理由似乎难以让自已信服,可又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恰在此时,叶斯年又道:“这许姑娘虽颇有手段,可她毕竟才十三岁,要让她将其中原理说得明明白白,或许确是有些为难了。”
叶霆听闻至此,方觉合理。
心想一个黄毛小丫头,手段或许厉害,可要让她详述其中道理,一个女儿家,许是确无这般能耐。
于是点点头,放心说道:“那好吧,便依许姑娘的法子再试试。”
可叶霆转瞬又不放心起来,问道:“那为何景哥儿会有那般反应呢?”
许念初眼珠一转,回禀摄政王:“猪牛内脏确有诸多污秽之物,清洗之时定要多加小心,若不会清洗,那还是莫要食用为好。
劳烦王爷下道明旨,禁止府中之人再模仿我所做食物,以免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叶霆微微颔首,以示应允。
彼时,念初炉子上所烤之物飘出阵阵幽幽香气,那香气馥郁,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叶霆往日皆是此时用早膳,今日因匆忙赶来鸾音苑,尚未用膳,此刻肚子竟“咕噜”叫了一声,他顿觉失态,尴尬地朝远处望了望。
而念初恰在这时莞尔一笑,道:“王爷还未用早膳吧?那不如尝尝郡主的早膳,也好免得王爷心中存疑呀。”
被一个小姑娘识破了自已这点小心思,叶霆顿时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只是当着一双儿女的面,着实不好再多言语。此刻的他,就好似被架在火炉上炙烤一般,发火不妥,不发火亦不妥,愈发尴尬了起来。
就在这时,骄阳撅着嘴嘟囔道:“那父王要在此用膳,这哪够呀?念初你不是只做了三个人的份吗?”
叶霆一听这话,终于转头看向自家这大胖傻丫头,却见几日过去,她那黝黑的肌肤似乎有了些许光泽,脸上如脓疮般的痘痘也少了许多,身材亦不像从前那般浑圆肥胖了。
叶霆瞧了瞧,心想这许念初或许真有几分能耐,只是自家女儿这话又是何意?难道是不高兴她留下来一同用早膳?
此时的叶霆心中满是伤感,可因他自幼便对骄阳极为疼爱,面对这样的女儿,竟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口。
当下愈发尴尬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这位堂堂一国摄政王竟无助得如同孩童一般。
念初瞧了一眼,便洞悉了摄政王此刻的窘迫。
她笑着扶住骄阳的双肩,哄道:“郡主啊,咱们昨天不是说好,每天的食物要比昨天少一点点嘛。我少一点点,你少一点点,哥哥也少一点点,那父王的份不就省出来了呀。”
叶霆听闻这话,心里很是不乐意,暗自腹诽:“哼,怎么着,本王堂堂摄政王,吃个早膳还得靠你们三个小崽子从牙缝里挤出来呀。”
但转念一想,他又深知许念初的良苦用心,她是想让骄阳心甘情愿留自已在这鸾音苑里用早膳呢。
叶斯年甚是聪慧,刚听念初这般一说,便赶忙将自已父王引至餐桌前坐下。
不多时,只见许念初带着婢女端着几个盘子走了过来。
一共是四个餐盘,每个餐盘之上分别摆放着两颗水煮蛋、一份烤红薯、一份水果,还有两片烤馒头片,以及一碟小小的水煮牛肉。
叶霆瞥了一眼眼前的早膳,开口道:“这点东西都不够本王塞牙缝的。许姑娘未免小气了些。”
念初则笑盈盈地看向摄政王,说道:“王爷呀,骄阳郡主正在减肥呢,您总不愿她到了及笄之年,依旧是这般圆滚滚的身材吧?”
叶霆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理,只是早朝处理了诸多事务,此刻着实饿了,总感觉这点东西难以饱腹。
许念初似是瞧出了叶霆的心思,便对他说道:“王爷,这烤地瓜虽是百姓常吃的粗食,不过这一块地瓜倒也能让人挺有饱腹感的呢。”
叶霆本就是能文能武之人,早年间曾跟随镇北将军征战数年。
那时在战场上,若能吃上一个烤地瓜,便是极为快乐的事了。
只是这几年养尊处优下来,那种滋味倒很难再体会到了。
他缓缓掰开一块,放入口中,竟颇找回了些当年身处战场的感觉,一时间心中满是感动,便默默吃着,还点了点头。
而后,四人皆是安安静静地将早餐吃完。
叶霆这会儿倒也挺满意,他看向许念初说道:“未曾想许姑娘所做早膳虽简单,可食用之后,着实让人觉得神清气爽,肠胃也舒坦,既不会过饱,也不会觉着饥饿。”
许念初依旧只是笑盈盈地以笑容回应着摄政王的话。
可心里却暗自翻了无数个白眼,腹诽道:你觉得简单,觉得少,又怎会知晓这可是现代营养师耗费多年研究出来的最契合人体结构的早餐搭配呀?
有充足的蛋白质、膳食纤维和维生素,足以供应人一天所需。
这样的早餐,可不就是能让你神清气爽嘛。
这可比你平日里一早就吃那么多高糖食物,还得来一杯甜甜的牛乳茶强多了!
一早上就被糖裹着,那你这一天肯定会觉得精力疲乏得很呢。
人在饱腹之后,心情往往格外舒畅。
此时的叶霆沐浴着清晨初升的阳光,竟极为放松地直直伸了个懒腰。
随后,他又想起要关心下女儿,便转头向骄阳问道:“我瞧骄阳这两日,面色好了许多,脸上那些溃疮似乎也比之前好了不少,不知许姑娘用的是何种法子呀。”
许念初也瞧出来了,摄政王今日分明就是来视察自已工作的,看看自已有没有本事照顾好他女儿。
于是,她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引着摄政王来到偏殿,又走进偏殿旁的一个房间里,让王爷瞧了瞧,而后向摄政王介绍道:“这是平日里给郡主敷的面膜。”
摄政王一听,顿时愣住了,满心疑惑,这新奇的“面膜”是何物?
他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许念初。
念初会意,便对摄政王解释说:“这面膜呀,融合了诸多养肤的精华在里头的敷料,有着不同的功效呢。
就像郡主如今皮肤尚还细嫩,只是痘疮溃烂后,脓液挤出去了,伤口需好好恢复。
所以一般用些蚕丝蛋白和燕窝就能给她做一张面膜,只需早晚敷贴,皮肤自然就会变好啦。”
说着,许念初便用竹篾轻轻夹起一片由蚕丝织就的薄纱,往一个精致罐子里蘸了蘸。
随后放在精致小碟子里,递向摄政王,笑盈盈地望着叶霆说道:“王爷要不要试试呀?这着实能让皮肤变得滑嫩柔软呢。”
叶霆堂堂七尺男儿,哪会做这般细致之事,赶忙连连摆手,说道:“念初姑娘客气了,这便不用了。”
这时,骄阳在旁撅着嘴,不乐意地嗔道:“念初都让你敷,你却不敷,哼。”
叶霆见女儿这般撒娇,心想那是不想试也得试试了,迫不得已地将那面膜贴在了脸上。
叶斯年顺势把他按到主椅上,让他闭着眼睛静静待了半刻钟。
没成想,脸上那凉丝丝的感觉竟让他格外舒适,坐在竹椅上摇摇晃晃的,居然睡了过去。
直至脸上的薄纱被人轻轻揭去,又有婢女拿来湿柔巾帕,将他脸上残余的液体擦拭干净。
叶霆摸了摸自已的脸颊,很是惊讶,说道:“这皮肤的触感果真与之前大不一样啊。念初姑娘着实手艺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