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夙杳然提着大篮筐,李风禾嚷嚷自已也要和阿姊一样提篮子,李怀瑾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略显破旧的小竹筐,交给李风禾。
翌日,两人各自提着手里的篮筐来到集市上,今日是集日,人流愈发多了。
这里每七日就是一个集日,各种平日里不大在这里看到的物品摆满小贩的摊前。
两人按照昨天的摆法,一一将蛋糕摆放好。
“小娘子果然来了,念了你这个蛋糕一晚上了,给我来三块。”来人说着拿起竹签插起一块,咬在口中。
夙杳然还记得眼前之人,这是昨天没能买到蛋糕的众人中的一员,只因他嗓门最大,便被夙杳然记住了。
夙杳然忙笑着应声:“这是我的荣幸,郎君今日真早。”
“嚯,这不今日是集日嘛,家中老母念叨着一物,担心晚了怕要卖光了,早早便打发我来,我这早饭还没吃呢,又想起了你这物,便先到你这来了。”
眼前之人是个30多岁的男子,他絮絮叨叨,抱怨似的将原因娓娓道来。
“原是如此,那郎君还是早些去置办了吧,不然怕是应了令堂那话了。”夙杳然听罢,将手中的蛋糕递给男子道。
那男子接过,付了银子,便急匆匆走了。
“这便是先生的阿妹了吧,师姑好,我们是先生的学生,师姑这里可还有那糕点,哦对,叫蛋糕,可还有蛋糕?”
夙杳然抬头,见迎面走来五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眼中露出惊艳之色。听到他们口中的话,夙杳然了然:“原来是阿兄的学生,幸会,诸位郎君需要多少?”
十五六岁的年纪,最是春心萌动的时候。
众人见眼前女子虽穿着粗布麻衣,却仍掩不住她身上的风姿卓约,此时说话又温声细语,不由个个红了脸。
李风禾见众人不回答,觉得奇怪,好奇问:“阿兄们怎么不说话了?”
众人这才支支吾吾说了个数。
夙杳然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觉得有点好笑,果然还是少年人,却忘了自已也没比他们大多少,甚至可能比他们还小些。
夙杳然给他们一人多加了一块。
他们接过,递过银子,又忍不住拿眼瞧她。
眼前女子更显柔美,肤若凝脂,玉指纤纤,根本不像那等在乡间种地的小村姑,要不是先生说眼前之人是他妹妹,他们还以为这是哪家大家闺秀呢。
不过他们略一想想先生的面容,又瞧见边上正歪头打量他们的李风禾,先生这一家都生得太好了些,不由心里暗叹:老天爷真是偏心。
李怀瑾那边。
当李怀瑾一脚踏入授课室便觉得今日气氛与往日不同,课室这时候吵闹李怀瑾是知道的,往日是学子们的大声诵读声,见到他进来便收住声。
而今日众学子却聚在一处高谈阔论,连他何时进来的都不知晓。
李怀瑾重重咳了一声,众人一惊,做鸟散状四散开来,各自回到座位上。
“先生,我听说师姑貌若天仙,可是真的?”静了一瞬,一学子大着胆子问道。
有了这一问,众学子也像那好学的学生般,纷纷抬头看向他。
没等李怀瑾答,又一学子道:“师姑可曾婚配?”
一学子接着道:“若是师姑定亲了,师姑是否还有什么姊妹或朋友吗?”
毕竟好看的人的同胞姊妹大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又听人说好看的小娘子身边的朋友都好看,便不免好奇问。
“这便是我平日里教你们的?我教你们的便是这等在背后对女子评头品足的本事?“李怀瑾面色微沉,声音紧绷,显然是生气了。
众学子霎时没有刚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焰,纷纷缩着脖子做鸵鸟状。
先生给他们教一年多书了,从未见他生气过,是私塾里出了名的好脾气,没想到这好脾气的人生起气来竟是如此可怕。
“自不是,先生大才,是做学生的愚钝,以后自不会说了。先生切莫与我等之辈计较,往后定牢牢记住先生教诲。”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他们没想到先生竟是如此君子,又如此护短,就单是好奇一问都会大发雷霆。
李怀瑾面色稍霁:“君子曰:自天子以至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尔等可听懂了,没听懂便再学一遍。”
“听懂了。”
“先生,我悟了。”
…
一时间众学子纷纷表示自已懂了。
“那好,林子善你便来说说‘十目所视,十指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宽体胖’做何解吧。”
李怀瑾点出第一个发问的学子道。
“十只眼睛看着,十只指手指着,这难道不令人畏惧吗?财富可以装饰房屋,品德却可以修养身心,使人心胸宽广而身体舒泰安康。学生已然受教,先生莫气着了自已。”叫林子善的虚心答道。
李怀瑾点了点头,又点道:“徐清,你来为先生讲讲‘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在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是何意。”
“先生,学生知错了,往后再不会妄议他人。”徐清知道先生的意思,他并不是想让他说出此话的涵义,只是想让他们反省自已,便也不作答,只战战兢兢道。
李怀瑾又连续点了几人才作罢:“你们每人给我将《大学》抄三十遍,明日我来收。”
众人心里暗骂那几个出头鸟,却没人敢出声反驳,异口同声道:“是,先生。”
“今日讲《九章》,诸位将书拿来吧。”
听到此,众人知道这件事已经揭过去了,皆大大松了口气,课室的气氛也缓和了几分。
与此相反,此时的集市上却气氛紧绷,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大家快来看呐,这两个小蹄子年纪轻轻,看着一副良民的样子,偏干出这等鸡鸣狗盗的事来,大家快来评评理啊。”
一刻钟前,旁边卖蜜饯的中年妇人领着两个男子过来就骂,偏说两人偷了她家的蜜饯,要过来找说法。
行人和小贩听到动静,纷纷停住手中动作,或看好戏,或事不关已围过来瞧热闹。
“你胡说,我们根本就没吃过你家的蜜饯,你撒谎。”李风禾气哼哼的道。
“怎么了,阿婶家丢了蜜饯?我们没见过什么蜜饯,您是不是卖了出去,自已却忘记了?”
夙杳然和气道,她不想惹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只想问清情况,只当解释清楚就过去了。
“好啊,你个小贱蹄子,偷了东西还不敢承认,还暗骂我老糊涂了。给我掀了这两个小贱蹄子的篮子。”妇人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说完便要上来砸东西。
“这演的哪一出戏啊?这么热闹。”陈逸远远便看到一个长相有些像夙杳然的女子,但太远,又被人团团围住,此时他人没到,声却先到了。
众人听到声音,纷纷让出一条道来,那三人也停住步子,咂也不是,退也不是。
“哟,你们这是青天白日的在这欺负弱女子呢?”陈逸摇着折扇走到跟前,发现确实是夙杳然两人,吊儿郎当的道。
“郎君不知情别瞎说,这两个小贱蹄子偷了东西,却还狡辩,我们来讨回公道难道有错吗?”那妇人气势汹汹道。
陈逸看着眼前妇人这阵仗,知道今天这事大概不好善了,便看了自已的随从一眼,那随从转身就走。
他道:“哦?是何等精贵之物,居然让婶子大动肝火,多少银子?我来赔婶子。”
那妇人有些讪讪,但仍理直气壮,道:“怎么?偷了就是偷了,不是精贵之物我就得吃了这哑巴亏不成?还有没有王法了?”
“陈阿兄别听她的,我们没偷东西,她骗人。”李风禾听到他说要帮她们赔银子,急道。
“陈郎君,我们确实没见过她的东西,你不需要赔。”夙杳然也忍不住道。
他这不是在帮她,这是在害她,只要一赔,她们便坐实了偷子的名头,以后走到哪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陈逸跟李怀瑾是至交好友,知道他是什么品性,面前两人是他的妹妹,有那样的兄长,怎么都养不出做偷子的妹妹来,况且上次请她们去满月楼吃饭都被严词拒绝,怎么会偷人东西呢。
陈逸这话不过就随口一说,看她们似乎相信了他的话,着急了起来,他不好出言告知,便朝她递了个眼色。
夙杳然怕他好心做坏事,一直盯着他,看到他眼里的神色,便放下心来。
“大人不记小人过,便赔二十两银子,发誓以后不再来这里做买卖。”妇人冠冕堂皇的狮子大开口,又得寸进尺道。
听到这里,围着的众人神色各异,这蜜饯竟是如此贵重?贵重到要人赔了银子又将人撵出去?
“衙门办案,众人回避。”远远传来一声高呼,只见陈逸的侍从领着知县,后面还跟着一众捕快,浩浩荡荡朝这边行来。
众人看见这阵仗吓得四散开来,除了陈逸之外,现场所有人乌泱泱跪了一地。
那三人刚才还气势汹汹,此时却面露心虚,互相对看一眼,暗自压下眼里的惊涛骇浪,谄媚地迎向前行礼:“见过知县老爷,知县老爷怎的来了?”
夙杳然和李风禾也上前见礼。
“起来吧,本官听闻此地出了事,扰乱了集市的正常秩序,可有此事啊?”知县不轻不重道。
“知县老爷,这两小贱,哦不,这两小娘子偷了我家的东西,拒不承认还没完,还咒骂我,知县老爷可要为我做主啊。”
知县话音一落,那妇人便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知县大人,她冤枉我们,我们并没有见过她家什么蜜饯。”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那妇人:“你说我们偷了你家的蜜饯,既然知县大人都到这里来了,不如我们先上官府去,将事情查清楚吧。”
知县看了眼周围众人,沉声问:“你们可有人瞧见了这两位小娘子偷了东西?”
当着知县的面,此事又与他们无关,众人皆摇头道没瞧见。
这时一稍胆大的,从头到尾看完这场闹剧的人将这件事的原委告知了知县。
知县可疑地看了眼那三人,又看了看夙杳然和李风禾,那三人原本就被夙杳然说的去官府给吓着了。
毕竟他们的说辞根本经不起推敲,此时又被知县似乎洞察实情的眼神盯着,不自觉露出慌张的神色来。
而夙杳然和李风禾虽然也被面前场景吓着了,脸上却毫不露怯,面色坦荡。
知县大概也看出了些许端倪,问:“那这两位小娘子偷了你们多少蜜饯?”
“二两。”似怕知县不相信般,那妇人又肯定道:“是二两。”
与妇人一伙的那两男子也跟着点头:“对,对。”
知县点头:“哦?竟是如此清楚,这位小娘子偷的蜜饯难不成被你称过了?”
妇人狡辩:“我们这生意做多了,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多少了。”
周围众人也听出问题来。妇人说的太肯定了些,要是没称过的东西,她要是看得出来,说的应该也是“大概二两”,而不应该肯定一定就是二两。
知县又点头:“如此,那你们便说说她们是何时偷的吧,这次便你们三人一齐说罢。”
三人对视一眼:“午时。”
“未时。”
“午时。”
“不不,是午时,是午时,我记错了。”说错话的那人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