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
“……现在已经不疼了。”
她问一个错误的问题,他给一个错误的答案。
*温文尔雅大小姐×穷途末路报复家
*奥尔黛×克斯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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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的宴会大厅。
原本言笑晏晏的达官贵人们都神情各异地注视着水池中央的光幕,低语声在会场中逐渐蔓延。
神态礼仪是贵族的必修课,我一边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社交笑容,一边不动声色地向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行去。
嗯,当好安静的吃瓜群众是我的个人爱好。
我悠闲自在地打量起光幕里似笑非笑的年轻人。
有点眼熟……在记忆里搜索了下,好像是最近几场选举中平民的代表人?我有点迟疑地思索着。不过又扫了几眼,他那头几乎垂到腿侧的卷发比起才子,更像海妖才说得准吧。
这似乎是一段录像。
年轻人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颇给人一种漠视一切的薄凉感:“3946个炸弹,你们看到这个视频时刚开始2分钟,已经炸毁了48幢建筑,还包括你们引以为傲的创始人雕塑。”
一众贵族面面相觑,这建筑隔音极好,外边动静啥都听不见。
我默默扫向落地窗。果不其然,外面火光连绵。
那些家族的掌权人们似乎也收到了消息,虽然脸上还挂着不动声色的微笑,气氛却悄然凝重起来。
我听到侍者的声音,母亲在叫我过去。
向母亲走去的我没有注意到,在侍者叫我的名字时,光幕上的年轻人极快地朝我这里扫了一眼。
大人物们商议几句,很快得出结果,他们纷纷抬起头向光幕上的那个年轻人看去。我敏锐地察觉到,这种在低位的感觉才让他们产生了不明显的怒意。
哦,这不是录像啊,我这才想到。
伴随着他们的话语,那个黑发青年反而更加漫不经心起来,好一会儿都没有回话。直到他们表情略显僵硬,又重复一遍之后,那个年轻人才好整以暇地睨着下方,悠然开口:
“诸位大可不必在这里继续装模作样,我只是一个帝国实验的瑕疵品,在这里为各位大人们献上一个穷途末路赌徒的小小把戏。”
话音刚落,我看到那些大人物完美无缺的笑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我也思索起年轻人的话语,总觉得也有些耳熟。
旁边雍容华贵的母亲微微蹙着眉,盯着那青年好一会,神情忽然凝重下来,转头看着我,轻声问:“你还记得新人类实验吗?”
我愣住了。原来是他……?母亲看到我的神色,轻轻颔首。
已经十几年没见,他变成这样了吗。我居然一直没认出来。
新人类实验只是掌权者对外好听的说法,本质上是他们为巩固自已的势力而创造不带情感只会听从命令的战争兵器罢了。
然而人怎么可能成为兵器呢?这个实验据说进行了几年就被终止,但也不乏有人在私下偷偷进行,而明面上进行实验的人几乎都被命名为了失败品或是瑕疵品。
当时进行实验的各种年龄段的人都有,实验结束后他们大部分都失踪了,我隐约有猜测他们是流落到了各种掌权者手里,不知道是被继续改造成人形兵器还是去做了别的用途。
我家也就在那时,多了一个小家仆。
说是家仆,不如说是玩伴。我当时正在花园里溜达,突然发现一个蜷缩着的小孩,浑身脏兮兮的。于是我费劲地把他拖去洗了澡,露出一张苍白可爱的小脸。
我当时实在还小,毫不犹豫地说要把他留下来一起玩。父母当时知道以后看起来也不以为意,把他收作家仆就随我去了。
我们一起长大,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他忽然跟我告别,说自已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我仍旧记得那一天。
当时的少女尚且心高气傲,满揣着被抛弃的委屈。于是我什么都没说,素手一挥就放了他走。
克斯莱什么也没拿,只是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雪白的牙齿把嘴唇咬得嫣红,转身离去了。
后来父母告诉我他是新人类实验的参与者,不要与他联系。他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仿佛人间蒸发。
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那个清瘦的身影也消融在我的记忆里,到现在才从陈旧的时光中翻出来,坦露在金碧辉煌之下。
他怎么搞的,成了这副样子。我心情复杂地注视那个光幕上的青年。
过去的银发碧眼已经被浓黑卷发和雾灰的眼瞳代替,只有略显细长的眼尾和浓密的乌睫还泄露出一丝旧日残影。
奇怪,他变化这么大,我都没认出来,母亲是怎么认出他的?
我不自觉地问出了口。
母亲淡淡道:“他说了自已是瑕疵品。”
她没有再多解释,只是继续蹙眉瞧着克斯莱,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克斯莱早就不再开口,只是神色玩味地看着大人物们的神情动作,好像在欣赏一出荒诞的戏剧。
我也安静下来,默默注视着会场中央。反正身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家族,我们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讨论之列。
出乎意料,他们似乎不打算再跟克斯莱商量了,又纷纷沟通起各自的下属。
话说……这里有炸弹吗?我突然想。
在双方不再交流的大厅,气氛反倒陷入了暗流涌动的古怪缄默。
“哈。”克斯莱忽然笑了一声,这一道低微的笑穿透了空气,令我直觉地毛骨悚然。像是看到一头巨兽,又像是猛然撞上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身体情不自禁地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克斯莱怎么变得这么恐怖……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刚刚……说了什么来着?”他垂下头,乌黑卷发遮住那张雪白的脸,莫名让我想起野兽捕猎前的准备动作。
缓缓地,那张脸又一寸一寸抬了起来,伴随他的动作,骨节发出了僵涩般的咔咔声响。
“我亲爱的大人们……欣赏这场最壮丽的烟火吧!”他眼尾染上了惊心动魄的红,注视着光幕外人群的眼神是难以言喻的疯狂。
伴随着他修长的手臂挥动,我们都听到一声又一声剧烈的爆炸,这声音越来越近,急促地炸在耳边,让人几乎分不清是否是心脏极速跳动的声响。
克斯莱忽然露出一个羞涩而讨好的笑容,这微笑简直像是硬生生在脸上刻出来的,不自然得像一层扭曲的油彩——我在惊恐中想,从未见过他这样笑,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少年吗?
在爆炸声和窗外的漫天火光之中,他依然保持着扭曲的笑意,却忽地抬手把整张脸撕了下来。
我听到许多人惊慌的尖叫声,也终于看到我熟悉的那张面容——蔚蓝如海的眼眸中酝酿着不详的风暴,他雪白的牙齿微微咬住嫣红的嘴唇,像是在极力忍耐自已的愉悦似的,唇角微微上扬。
他抬起纤长的手,为我们的慌不择路和怨愤交加轻快地鼓起掌来。
我抿着唇,感到母亲纤细的手很温柔地抚了抚我的头发。她向着那些已经聚集起来的年轻贵族子弟们的方向,轻推了我一下。
我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垂下的手攥皱了礼服,却没有再看我,而是转身向父亲走去。
唉……还是要这样啊。看着几个小家伙们脸上英勇就义一般的表情,我无奈地牵了牵嘴角,还是发挥了强大的表情管理能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朝他们走去。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其实还有另一个实验——重组实验。
说到底就是怎样才能让自已活得更久罢了,包括自已的后代,都是可以延长寿命,保卫自已安全的武器。
与其说我们是最成功的一批试验品,倒不如说这项技术发展到如今已经很完善了。当他们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们体内埋下的装置就会启动,自动分解血肉,成为他们的人肉城墙。
从出生就埋下的炸药……呵。我略微恍惚了几秒,等待着那一刻到来。
反抗就会忘记,每一个人都是失忆症候群。只要反抗就会启动装置的一部分,就会忘记自已的过去、出身还有身为人的一切,成为空白的画纸任意涂抹。
整个大厅都无人注意,克斯莱那双清亮的碧瞳几乎不可见地转到奥尔黛的方向,指尖神经质地抖动起来。
他猛一闭眼,唇齿间溢出声短促而暧昧的吐息,几乎听得人面红耳赤。
爆炸声短暂地停止了。我感觉到体内翻涌的痛苦惊疑不定地停息下来,有点微微的疑惑。
不过我看克斯莱这家伙早就疯了,做啥都不奇怪。
“还是一点都不改啊,你们想献祭谁来保卫自已的平安?”他挑起一抹柔柔的笑,轻声轻气地问,整个人却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危险感。
“与你何干,”我旁边一个面容英气的少女冷冷道,“反正你都要我们死。”
我听出了她隐含的意味,能保全一些是一些,那些人原来是这样劝这些子弟的么……就没有想过,自已鲜活的生命更有价值呢?
可惜,我也只是一个懦弱的失败者。不过,这场恐怖袭击造成的烟花如此壮丽,也让我加上自已的砝码吧。
我依旧维持着闲适的神色,伸手抽出了手枪。
随着上膛声响起,许多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我,包括克斯莱。
我漫不经心地笑笑,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毫不犹豫地对准胸膛扣下扳机。
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污染了他的视线。
克斯莱听到心脏的轰鸣声,也听到了无法控制的大笑,伴随着格格的细碎声响。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自已在一边难以抑制地狂笑一边齿列格格作响。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扫视着那些人脸上滑稽的表情。
他们似乎被意外情况打乱了一瞬手脚,又迅速地忍着情况失控的恐慌,让后代的保护罩再度开启。
那些年轻人们痛苦的神色和中间那个倒下的纤薄身影极其鲜明地刻印在他的视线中。
克斯莱忽然歪了歪头。
他神情漠然地抬手,炸裂声轰然响起——华美的大厅在顷刻间化为废墟。
复仇的火焰终于连同那些尘封的岁月一起熄灭了。他低头注视无名指上的银戒,平静而麻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