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在花宴上,传膳的女使弄脏了孙女儿的衣衫,宴席上宾客众多,长姐便吩咐人带孙女儿去厢房更衣,结果那女使半道上摔伤了腿,孙女儿的膝盖也磕破了,便同池莲回车上敷药更衣了。”
宋玥薇一边说着,一边在铜镜中暗暗观察祖母的神色,见她眯着眼睛等自已继续说,便接着道:“回席后,碰到了三姐姐,要我陪同去厢房更衣,到了厢房门口,就见长姐也在,长姐叫我们回席,说厢房里有旁的客人在,不便打扰,三姐姐却跟魔怔了一般,硬要往里闯,之后就......”
“之后我们便各自回府了,我等了三姐姐好半晌,长姐身边的青竹便拿了这镯子,让我先回来,说三姐姐舍不得长姐,要晚些才回府,我才独个儿先回了。”
姜氏听着小孙女儿的叙述,面色逐渐沉重,到底是在内宅沉浮多年的老夫人了,朝堂上的事儿,耳濡目染,姜氏很快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不由怒上心头。
“哼,昨夜里,我老婆子遣人去问,你伯娘含糊不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一辈子掐尖要强,教出来的女儿竟敢做出此等坑害姐妹之事!”、
姜氏说完,又转头去看宋玥薇,眼眸中充满关切。
“你如何了?膝盖伤的可严重,还痛吗?,小女儿家家的,留下疤痕可不好。遇到这般惊险的事儿,回来了也不跟祖母说,是见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没法子保护你了么?”
宋玥薇见祖母动怒,忙蹲下身握住祖母的双手,仰头安抚道:“祖母您别生气,不值当,孙女儿这不是好好的在您跟前呢么,这点子阴谋诡计,孙女儿一眼就看穿了,哪家给客人安排厢房,要七弯八拐走上那么长的路,孙女儿在您跟前长大的,还能糊涂至此么?”
可惜上辈子自已就是个蠢材,蠢到被贼人一口一口拆吃入腹,落得那般下场。令那些爱重自已的人背上骂名,坠入苦海。
思及此,宋玥薇心中痛苦万分,眼眶中浸满了莹莹泪花。
姜氏蹙眉,长叹着摇了摇头,取了妆台上的绢帕,为宋玥薇拭去泪珠。
如今这府里,被王氏一掌百拿,姜氏心中实在后悔,自已图清净省事,也不屑用那些磋磨的功夫来拿捏儿媳们,王氏却只当自已是个不中用的老婆子了,为了她那个“好女婿”,连薇薇的主意也敢打。
自已虽老了,可还没有到眼盲心瞎的那一步。旁的就罢了,崔氏留给薇薇的嫁妆单子也在自已手里,但决不能再交给王氏打理了。必得趁这个由头收回来,否则将来薇薇出嫁,只怕连个铜板都不剩了。
姜氏沉声道:“也怪祖母,这些年来只想着你平安长大就行,不愿你沾染这些阴私算计之事,但身处其中,哪里又能独善其身。”
宋玥薇轻轻拍了拍祖母的手背,无声安抚。
她能理解祖母的心思,但祖母能护她一时,却不能护她一世,自已若立不起来,后果已经在上一世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些话,她必得说给祖母听,好叫她老人家放心。
“祖母心慈,只想让我过清清静静的日子,但我更希望走出去迎接风雨,为自已开辟出一番天地来。”
姜氏闻言,反握了宋玥薇的双手,只见眼前才初初长成的小孙女,眸光坚定,沉着冷静,整个人犹如一棵姿容华贵的玉兰,正迎风绽放。
她的薇薇,好像不知不觉中,与从前不同了。
全然不似从前一般娇柔怯弱,处处都需要她这个祖母看顾。
这张面容上,既有崔氏一般柔和的眉目,又有几分二儿子宋启正的果敢。
良久后,姜氏眉眼温和,终于开口。
“你能这么想,祖母很是高兴,若祖母现下要你亲自打理你母亲嫁妆,你可肯?”
闻言,宋玥薇眼眸一亮,反握住姜氏的手道:“祖母此言当真?”
姜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祖母可会对你食言?”
宋玥薇连连摇头,能打理母亲的嫁妆,就能提前做很多事,她还在想用什么方式夺回来,但祖母能帮她开了这个头,就容易多了。
想到这里,宋玥薇毫不犹豫的对着姜氏跪下,结结实实磕头,神色坚毅道:“薇薇岂会不肯?祖母辛苦将我带大,我若畏畏缩缩立不起来,便没有资格做祖母的孙女儿。”
姜氏连让翠兰将宋玥薇扶起来,笑道:“你有这份心气,祖母自然要支持你。你也别怕,我老婆子且还硬朗着,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祖母,若是有人给你使绊子,也只管来找祖母告状!”
宋玥薇一边起身,一边又抹了眼泪,使劲儿点点头。
待姜氏梳好了发髻,穿戴整齐后,宋玥薇让红梅和翠兰摆上早膳,又唤来池莲,与之合力扶起祖母,缓缓挪着步子到东次间用膳。
祖母自那年病愈后,身子仍时常乏力,偶尔还会眩晕,孙大夫上次把平安脉便说了,祖母气血亏虚,配了人参归脾丸吃着,倒是好多了。
“孙大夫如今在济世堂坐诊,不至于在府中蒙尘,也算好事一桩。”
姜氏堪堪坐定,便拉着宋玥薇说起往事来。
“你母亲当年放了他的身契,又开了这家医馆,旁的不说,也是为着你,单单这家医馆,我并没有交给你大伯娘去帮着打理,她也不懂,如今还是你自已握着妥当。”
宋玥薇在一旁落座,唇角扬起一抹笑意。
“医馆的事儿,我太年轻,关乎性命的事儿,还是要小心谨慎些的好,就交给孙大夫,专人专用。”
姜氏闻言,欣慰点头。
“谨慎些是好事,过于自信也是自害。不过你也不必太过自谦,祖母信得过你。”
膳桌上,摆在宋玥薇身前的,照例是一碗荠菜鲜肉馅的馄饨,是单为宋玥薇准备的,而姜氏面前,仍然是一碗梗米粥,还有两三碟爽口的小菜,膳桌的中间,还摆着一碟水煎包。
量不多,简单精致,姜氏不喜奢靡浪费,因此膳食都是够吃就行。
食勿言寝勿语,遵循着祖训,祖孙二人很快用罢早膳,由女使们服侍着漱口净手后,姜氏看着气度愈发端庄从容的宋玥薇,怎么看都觉得满意。
“他们自是不成器的,可我的薇薇却是好的。”
正在桌前饮着一盏新茶的宋玥薇闻言莞尔一笑,放下茶盏道:“祖母偏疼我罢了,薇薇有祖母疼爱,什么也不怕。”
姜氏笑着握住宋玥薇的手推心置腹道:“虽说才及笄不久,但眼下也可议论亲事了,我原也不指望你伯娘。昨日花宴的事儿......她实在不堪托付。倒是你,昨日可有合眼缘的男子?若是有,祖母亦可差人打听一下人品家世。”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宋玥薇一时间无法作答,对上祖母清明的目光,她只好装作羞涩的模样儿摇了摇头。
“昨日唯有与李家姐姐重修旧好这件事,令孙女儿十分高兴。”
姜氏闻言,眉宇微蹙,拍了拍宋玥薇的手背嗔怪道:“你这丫头,春日花宴,原是叫你们小郎君小女娘相看的,你要看的是小郎君,可不是小女娘。”
宋玥薇心中不由哀叹,昨日危险重重,她哪里有心思去看什么男人。
要说真有不同的,便是撞见了晋王殿下,说了几句话罢了。
“祖母,左右孙女儿还小,李姑娘人品端方,她肯与我重拾友谊,这是好事儿。祖母您只管多给孙女儿做几件好看的新衣裳就是,您教养出来的孙女儿还愁没婆家要?”
瞧着宋玥薇嬉皮笑脸的模样儿,姜氏忍不住笑骂道:“可是越大越会跟祖母贫嘴了,好好好,只管将我的宝贝薇薇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宋玥薇拱入姜氏怀中撒了一会儿娇,半晌也没瞧见刘嬷嬷的影子,问过后才知刘嬷嬷替祖母去青萝馆送补品去了。
陪着姜氏闲聊了半晌后,姜氏又让人取了一支新得的碧玉芙蓉簪,那玉簪的色泽娇艳欲滴,品相十分好,姜氏亲手为她簪好后,眯着眼眸,向看珍藏的宝贝似得看着宋玥薇如芙蓉花般粉润的面容,满意的很。
一直到宋玥薇出了福寿居的院门,姜氏才由女使们服侍着进了西次间的软榻上休憩。
辗转片刻,又对着为她捶腿的女使吩咐道:“去,给我那好大儿传个话,就说,若是想气死我老婆子,累及儿孙前程,就尽管由着王氏毁了这个家!再叫他去找王氏,把薇薇娘留下的嫁妆,统统交还给薇薇。不得拖拖拉拉!”
天昭国同前朝制,无论大小官员,若家中父母新丧,需守孝三年。从无破例。丁忧期间,除了服饰,饮食上的规定,还禁止婚嫁,守孝的前一年,还要清心寡欲,不得与妻妾同房。
等三年后,朝廷格局已经是另外一番模样儿,别说是更进一步了,能不能回原来的位子,还两说。
是以,王氏就算掌握了整个宋家,也不敢太造次,即便心中再不乐意,平日里供养姜氏的份例还是给的足足的。
也正是因为有姜氏在,长房在宋玥薇的婚事上,才想出这般拐弯抹角的法子,想着先斩后奏。
如今,已然是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