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失败了。
成星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已已经沉睡了整整四天。尽管意识逐渐苏醒，但对她而言，这个所谓的“醒来”与昏迷并没有太大区别。
在此之前，她还能捕捉到周围一些极其微弱的声音，可如今，哪怕是最轻微的响动都无法传入她的耳中。
不仅如此，她的视线也变得极为模糊，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雾霭。既看不见又听不见，这种状态让她觉得自已与死亡无异。
“眼前有人吗？”她努力分辨着前方那个深黑色的影子，轻声问道。然而，连她自已都没有抱任何希望会得到回应。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并开始温柔地摩挲起来。这突如其来的触感令她心头一震。
“你是谁啊？”成星再次开口询问，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那只大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翻转过来，然后用手指在她的掌心慢慢地、一笔一划地书写着……
——YL。
“殷朗哥？”她好像回纽约以来就见过他三回，还没说几句话。“我现在是不是特别丑？头发都剃掉了，肯定超级丑。”
——NO。
殷朗挪动身体，缓缓地坐了下来。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他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动作是那么的温柔，就像是生怕弄疼了她似的。
殷朗轻声说道：“我们家的大小姐啊，就算没有头发，也是这世上最美的。”
而成星此刻却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一片模糊。
她只能无助地依偎在殷朗温暖的怀抱里，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着。
“下次手术究竟安排在什么时候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掰动着自已纤细的手指，心中满是迷茫和不安。
“这一次……又失败了。那么，下一次手术能成功吗？”
眼前灰暗，一片模糊，仿佛她的未来，一片渺茫。
【备忘录】
“十一月十三日，第一次开颅手术失败了，我看不见了，好在已经习惯了。模糊且安静的世界真的......好可怕啊......”
*
第二次手术，大出血，失败。
面对如此棘手的状况，医生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暂时修复好她受损的神经，然后再仔细商讨下一步的治疗方案以及何时安排下一次手术。
这一次昏迷，整整持续了一周之久。
当她终于缓缓睁开双眼时，感觉世界都变得有些陌生。不过相比起第一次手术后醒来时的那种虚弱无力，这次的状态确实要好了许多，至少眼睛能够看清周围的事物了。
她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找到了镜子。
望着镜中的自已，她微微松了口气——虽然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遮掩，但看起来并没有特别丑陋。只是那张原本白皙的脸庞此刻显得蜡黄无比，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与活力。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调整了一下戴在鼻子上的供氧管，让呼吸更顺畅一些。
接着，又从床头抽出一张湿巾，轻轻地擦拭着耳后那道伤疤。还好，缝的是美容针，伤口非常细小，如果等头发慢慢长长之后，应该就不会被人轻易发现了吧。
做完这些简单的动作后，成星深吸一口气，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指，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解锁屏幕后熟练地点开备忘录，并按下了录音按钮……
【备忘录】
“十二月二日，第二次手术失败，好在这次醒来眼睛看的见了，我用音响把音乐放到最大声，好像能够听到一点了，希望......下一次成功吧。”
*
第三次手术......
成星木然地躺在手术台上，眼神空洞无神，心中早已失去了对生命的渴望和期待。
她甚至默默祈祷着，这一次手术后，自已就再也不要醒来了。
随着麻醉剂缓缓注入体内，成星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也渐渐失去了知觉。
恍惚之间，她发现自已再次置身于那个熟悉而又可怕的小黑屋之中。与以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陪伴她的猫咪，只有形单影只的她独自被困其中。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向前挪动着，然而无论怎么走，都无法走出这个黑暗的牢笼。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小女孩的身影。小女孩静静地站立着，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目光温柔地注视着成星。
“吴织！”成星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女孩，惊喜交加之下，她不顾一切地朝着对方飞奔而去，并紧紧地抱住了面前的人。
刹那间，成星的眼眶湿润了，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是来接我的吗？”成星颤抖着声音问道，满心期待能从吴织口中得到肯定的回答。
然而，吴织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安静地被成星拥入怀中，宛如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女孩。
吴织突然用力一推，毫无防备的成星瞬间向后倒去。
紧接着，她感觉自已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一般，身体急速下坠。
那种令人窒息的坠落感紧紧包围着她，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绝望。时间仿佛凝固了，成星不停地向下坠落，永无止境，仿佛永远也无法触及到深渊的底部。
就这么，永远的坠落，似乎也不错。
*
成星这一次昏迷得格外久，整整过去了五天五夜。当她睁开双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很快便聚焦在了守在床边的那个身影身上——正是梁雯琦。
只见梁雯琦一脸惊喜地望着苏醒过来的成星，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的眼眶瞬间湿润，晶莹的泪花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止不住地向外涌出。
或许是担心会弄疼刚刚醒来还十分虚弱的成星，梁雯琦不敢贸然上前拥抱她，只是紧紧地抓住成星的手，轻柔地摩挲着，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已满心的欢喜传递给对方。
“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啊……”梁雯琦喃喃自语道，声音因激动而略微颤抖。
成星此刻身体还很虚弱，无法听清她说的具体话语，但仅从那不断开合的嘴唇形状中，便能猜出个大概。
面对此情此景，成星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幸运的是，这一次成星不仅成功苏醒了过来，并且身体并未出现其他异常症状。
难道说，这一次她真的赌赢了吗？
就在这时，一群身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那位声名远扬的神经科专家。他们围绕着床边，熟练地开始对成星进行一系列细致入微的检查。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专家终于直起身来，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他转身面向站在一旁焦急等待结果的成彬和梁雯琦，高兴地向他们宣布：“恭喜你们！病人已经脱离危险，目前各项体征都趋于稳定，恢复状况良好。”
听到这个好消息，成彬和梁雯琦高悬的心总算落了下来，两人相视而笑，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感激。
“是的，这次手术很成功，你们的女儿没事了。”
成星似乎还在梦里，觉得一切都不真实，明明她上一秒还在小黑屋里和吴织说话，可现在醒来却.......这是一场美梦吗？
如果是的话，能不能不醒来.......
寂静的夜晚，月光如水洒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成星轻轻地从抽屉里翻找出了那部旧手机。
这部手机里插入了一张新的电话卡，这并不是她曾经使用过的那张，而是她特意拜托梁玙为她重新办理的。
成星深吸一口气，用微微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熟练地输入了那一串早已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犹豫再三后成星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对面接通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机贴紧耳朵，但令人失望的是，除了一片死寂之外，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点开免提功能，并按下录音按钮。
此刻的成星，眼睛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掌心甚至渗出了丝丝汗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一秒、两秒……整整十分钟过去了，可电话那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成星感觉自已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揪住，疼痛难忍。
她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情感，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她那颗破碎的心。
成星慌乱的点了挂断的按钮，将手机丢到床的一边，自已蜷成一团，呜咽声在这个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明显。
少女手里捏着那个陶瓷小猫，一只手抓着自已的手臂，将自已的手臂掐出血来都不肯松手。
她真的好希望这是一场梦......但又希望不是梦......
程猫猫，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了，怎么办啊......程猫猫.....我好想你......
*
手术后的第九天，她也终于是相信了自已没事了这个事实。
然而，尽管身体状况正在好转，但有一个问题却始终困扰着她——她依然无法清晰地听清周围的声音。
当医生前来做例行检查时，表情凝重地说道：“左耳重度弱听，右耳中度弱听。”
所幸的是不是完全失聪，只不过日后的日子都得佩戴助听器了。
第一次佩戴助听器的时候，她只是觉得很新奇，在她的印象里，助听器还是那种一大只挂在耳朵上的，现在竟然可以做到只有手指节那么小的一个，塞到耳道里就可以了。
刚戴上的时候，成星还觉得有点不太舒服，很重的异物感，但是......
“星星，听得见了吗？”
梁雯琦的声音从耳朵那边传过来的时候，成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不能听到声音到现在，已经过了要三个月。
成星抱住面前的母亲，如同一个八岁的儿童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她的声音沙哑，“妈妈，我听见了。”
她能够听见了.......
下午病房来了很多人，成彬、梁雯琦、殷朗，还有从广粤过来的简楠枝和梁玙。
成星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轻轻地放在简楠枝那微微隆起的腹部之上。尽管隔着一层衣物，但她却仿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里面小家伙的动静，那种奇妙的触感让她的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呢。”简楠枝目光温柔如水地注视着成星，眼角还泛着一抹淡淡的红晕，看上去像是刚刚才哭过一场似的。
成星脸上绽放出如春花般灿烂的笑容，然而由于喉咙还有些沙哑，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带着几分低沉：“我也喜欢她。”
简楠枝闻言笑得更加开心了，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娇艳动人：“既然如此，等这小家伙出生以后，就让你来给她取名字怎么样呀，小姐姐？”
成星先是一愣，随后调皮地眨眨眼道：“…得好好翻翻字典才行呢，不过放心吧，我一定会给我的小表弟取出一个最特别的名字哒！”
这时，一直默默站在简楠枝身旁的梁玙忍不住皱了皱眉，插嘴说道：“你怎么就能肯定一定是小表弟呢？我更希望是个女孩子呢。”
听到这话，成星抬起头，用一种略带调侃的眼神轻轻瞥了一眼梁玙，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她并没有开口反驳。
夜里，又把那部手机翻了出来。
其实助听器不便的地方还是有的，比如分辨不了人声和环境声，有时候会一起放大，使她有些听不清，必要的时候还是得依靠唇语。
她点开之前的电话录音，将手机放在床上。
男生那略微青涩稚嫩、仿佛还带着些许少年特有懵懂的声音，直到第十秒才响起。
“成星，是你吗？你终于肯给我打电话了……”
“我现在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挺多的，邵景彦在学校谈了个女朋友，云巫的设计比赛又拿奖了，就连谢凌霄也有喜事，一诊的时候拿了六百五十分，他说他想考京北。”
“......”
“成星，我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