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飞驰的景色将街景掠成模糊的线,远处的高楼依偎天空,堵在高架桥的褚爻看着前面的车尾灯,手指敲着方向盘边缘有些无聊。
突然的骤雨打花了玻璃,形成光怪陆离的纹路,玻璃上倒映着他的影子,层层叠叠,忽远忽近,冷冷清清。
到家的时候已临近下午,雨也停的刚好,黑色的奔驰稳稳当当进了院子,随后就被迎上来的管家接手停进了地库。
北城八月的午后干燥闷热,褚爻迈开长腿阔步而行,却在临近门口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一楼大厅里李婶正忙碌着清理拐角放置的蓝纹盘子摆设,小心翼翼的对待这些蓝纹白瓷的藏品,念叨着碰坏一个可赔不起。
听见脚步声后抬了抬头发现是褚爻——上次他送自已跌打损伤的药膏很好用。
李婶本打算和他打个招呼道谢,可想起来那边沙发上坐着的老板今天好像心情不好,便收了声只是招了招手,免得家主人觉得自已吵闹。
倒是褚爻看见忙碌的李婶就扬了个热络的笑脸,主动凑过去问候,“上次的膏药还好用吗?”
“哈哈哈哈,好用着呢,我这肩膀都不疼了。”李婶今天穿着的格子短袖颜色鲜艳,看起来像是她女儿不穿的衣服,那是个很有礼貌的姐姐,小时候他见过。
李婶把手头的盘子稳妥放回架子,用空闲的手拍了拍自已肩膀,直说着效果见好。“你这头发怎么剃短了,剃短了也好,看着更精神了。”
“行,要是下次还需要找我要就行,别客气。”褚爻乐呵的听着李婶的夸奖,笑容满面。
李婶在他家工作快一年了,天津人,褚爻特别爱看她讲的那些街坊邻里八卦时生动的表情,他还没去过天津但是已经听了很多李婶讲的故事。
“累了就回去歇歇,这东西不用老擦,我昨儿还用它扒柚子了。”
“这古董咱可不敢碰。”李婶摇了摇头凑近褚爻指了指沈煁的方向,声音放低了些,“今天老板心情可不怎么样,你可得注意点,当心又说你不务正业。”
昨天她收拾老板卧室的时候地毯上都是玻璃碴子,不知道这俩人又闹什么矛盾,但怎么看都不像褚爻摔的。
“知道了李婶。”
茶几上放着的拼盘十分好看,底层的西瓜块上都细心的配了小签子,褚爻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扎了一块尝尝,甜度刚好。
沈煁今天的衣服很居家,v领休闲衬衫袒露修长脖颈,衣摆随意的松散着,一双长腿包裹在米色的长裤里仅微微露出一段脚面,踩着一双刺绣兔子拖鞋,同他的气质极为不搭。
家里拖鞋都是褚爻买的——沈煁老是跨国家的跑,住家的时候并不多,买什么样他就只能穿什么。
看样子是刚洗过澡,头发还有些潮湿,细碎的刘海挡在额前,垂眼时那浓密的鸦睫遮去眸光深邃,令他看起来比工作时候多了几分烟火气。
从褚爻进门的时候沈煁就听见了,不知道又跟李婶聊了些什么,慢悠悠的有什么好聊的。
“去见过他了?”
沈煁看着他在离自已稍远的单人沙发坐下,语气稍作停顿,斟酌的父亲两个字最后还是换成了指代词他。
抬眼见褚爻只顾着嚼着水果,腮帮子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像个仓鼠,随后意识到自已的视线在他身上盯得有点久后,便把视线收回到了书上,仿佛那看了几遍的书百看不厌一样。
听到他问,褚爻就点了点头,嘴里嚼干净了才不急不慢的开口。
“他给了我个钥匙,说是我妈生前给我留的基金。”说着往后一倒就开始玩iPad。
沈煁听着他说完后,指尖翻动书籍阅读新的一页并未做出更多回应,安静的像是一幅油画。
随着一连串的消除过关的提示音,将iPad搁在腿上懒散的窝在沙发屈肘,褚爻抻开手掌用指腹抵着额角外歪头看向沈煁,“听说你拦着他见我,是怕什么呢?”
沈煁终于舍得搁下手中的硬皮书,抬眼看向他,然后轻拍了拍沙发边的空余位置示意他坐近。
褚爻注视着他的动作,却见他没有接话的意思,身子往后一靠一副散漫样子。“有话就说,你拍什么拍?”
“坐过来。”
冷笑着褚爻掀了掀眼皮把果盘往他那边推,“吃点水果补补,省的头脑不清醒,别人问什么都听不见。”
“哪学的阴阳怪气,那个小孩你……”沈煁话说了一半,就在褚爻渐冷的目光中戛然而止。
“你觉得我做的过分?那我可以给他钱,让他去韩国整个容做个矫正,没准比之前还讨人喜欢。”褚爻拿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看起来并没有心情不佳,仿佛刚才那个目光冷厉的人不是他。
沈煁目光闪了闪,听着他的话,反倒是有几分不悦。“知道你还在生气,下次别和我拌嘴。”
“……”褚爻目光挪到一边,有些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其实也没怎么样他啊,打了一顿养两天就好了,扣了奖学金,我有分寸的。”
沈煁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摩卡醇香的味道沁人心脾,一天的疲惫也在此消失。
简单两句后又闲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双方便又一起安静在这短暂相聚的时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在了一处沙发,沈煁电脑办公,褚爻就歪着身子倚着他。
一个想着自已的日程安排尽快处理,一个对对方的错误耿耿于怀默默记账,然后思考如何加重打对方的开心,撬开嘴,叫他后悔当初义正严辞的拒绝。
当初褚爻被沈煁拒绝的火大,离家出走换了联系方式去看极光散心,没想到刚看完极光,就被对方逮了回去。
他甚至都怀疑自已被监视着,不然怎么来的时候那么掐点,所幸又想开了,他是他唯一的亲人,即便走再远……他也只有那一个归处。
那换个思路,是不是只要沈煁不娶老婆,那自已就是同他最亲近的那一个,那和爱人也没什么差别吧。
李婶路过时看着今天和谐的一幕摇了摇头,见怪不怪了,最近这一两年,每次老板回家就吵架,隔天这父子俩又会和好,那么大人了还愿意贴在一块,两人都跟个孩子似的,虽然这话放在这别扭不好听,可这……确实有点像闹别扭的小情侣。
一开始她还会跟着着急,不知道两个人是出了什么事,后来发现这就是他们的相处方式,闹脾气也都是一些小事情,真是一个两个都怪的很!估计是,每一家人相处的方式都不一样吧。
……
褚爻回学校忙碌文艺汇期间又看见了莱恩,想起来他年年都为了学分加倍努力,转头找人就给他接下来两学年的奖学金扣了,至于原因,没有人会追根究底触这个霉头。
优秀学生的名头也给了不及他优秀的后一名,作为公立大学,其实奖学金不多,不过三十万。
但这对于拥有爹不疼娘不爱,悲惨背景只想走捷径的莱恩来讲,无疑是噩耗。
莱恩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找了人求情甚至堵在褚爻回家路上,可褚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将疾驰的轮胎飞溅起雨水,透了他一身。
某次莱恩大胆的拦在了马路中央,车灯远远的就能看见他单薄的身影,不安的表情。
褚爻不认为他会寻死,自然是油门照旧,副驾驶的肖何瞪着一双眼抓紧了车门把手,内心惴惴不安,一半祈祷一半兴奋,这是他蹭褚爻车回家路上,第二次碰见这个人了,怎么总能看见?“你不会要碾过去吧?”
“想什么呢,我有分寸。”褚爻回答的漫不经心,可发动机轰鸣的热浪充斥着极端。拦我有什么用,当我是乐善好施心善的好哥哥吗?搞笑。
最后险停在距莱恩十公分的位置,他跌坐在地腿都吓软了,哭得梨花带雨,喊着求着褚爻放过他,他知道错了……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泪水,比新生代演员的哭戏都情真意切。
可惜绝佳质量的车窗隔绝掉了噪音,褚爻重新调整方向,自莱恩身边疾驰而过,对其行径不为所动。
“他怎么你了?这都是他拦你的……额,光我坐车就见过了两回,那岂不是三回还多!”肖何摇了摇头,看着后视镜里那个越来越小的身影,俊秀的脸上写满了疑惑,深叹此人毅力。褚爻待人很宽容的,看来这小子是触他霉头了。
褚爻别过头无奈一笑,“他要泡我爸当’糖爹’。”
肖何听完脸绿了,居然泡到我兄弟的爸头上了!也不看看自已什么货色。莱恩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家庭条件不好,不过学习很努力,后来榜上了大款,就开始成混局儿的了,喜欢贴有钱的阔少,后来连岁数大的也找,走捷径发家致富,实际上别人都当他破鞋!
褚爻的父亲他是见过的,堪称模特,帅的高雅,跟那个希腊雕塑似的,他第一次见的时候都看呆了,快四十的人还那么有气质,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也不怪褚爻眼光高,不恋爱,这从小审美标准就在那摆着呢。
更别提他母亲了,虽说没见过,不过听褚爻描述过一回,那也是个美人,俄罗斯高产美女啊!可惜去世早,搞得他每次都不敢提关于母亲的话题。
就那莱恩什么东西,还勾引褚爻父亲,不撒泡尿看看自已什么货色!
肖何心中愤愤,当即就要帮褚爻再教训他一顿,不过褚爻制止了他。
“差不多就行了,没必要逼他那么紧。够可怜了!”
“你可真是大慈悲,他还值得可怜?啧。”肖何心中不满,笑的讥讽,心中已经开始思考起了如何让这个不懂事的人长长记性,扣点奖学金算什么,那才几个钱。不过要背着褚爻才行,免的他不忍心。
“最近有人送了我一块满翠的赌石,知道你喜欢翡翠,特意留下来了,等下次带给你。”
褚爻笑了笑,他知道,莱恩不会过来烦他了,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毫不关心,姑且称为,顺其自然……
肖何听了喜上心头,满翠的石头,既然能被褚爻留下来,肯定分量不低。“靠,你对我太好了!下周奶奶过寿,你一定要来,可别再推辞了,你上次送的画,奶奶也很喜欢。”
……
时间如流水潺潺,一周飞逝,褚爻才从各种社交活动和学校事物中抽身,得以清闲,不过再回家的时候,沈煁已再度去了意大利。
一如既往的没有留言,没有温馨的关怀话语,他已经习以为常了,习惯他的忙,他的自作主张,习惯他的对感情沉默。
即便他们纠缠再深做过的事情再出格,沈煁也不肯承认,他有过一点点动心,好在褚爻一向认为自已脸皮够厚,他忍得住,等得起,无所谓!
谁让别人他都看不上呢,不然他是不会让自已一棵树吊死的。
去书房找资料的时候,看着书房架上摆放整齐的财经书籍,眼尖的发现有一排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夹放了一张侧放的画框,很隐蔽。
……不瞒你说,我褚爻,真的很吃细节这一套。
拿下来擦了镜面的落灰——那是他八岁时候美术课画的小绿恐龙,圆圆胖胖,眼睛小小,憨态可掬。还以为被扔了,原来是被他收起来了。
沈煁常有些收集东西的小癖好,兴许是念旧。
褚爻将相框前后翻看,意外的发现了边缘的有一个摁扣没有摁合,他鬼使神差的索性将后壳都拆了下来,那张简单的画纸后,不知何时被写上了字迹。
轻轻浅浅的飘逸花体英文:
Shall I 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若把君比夏时光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夏不及君温良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风摇落五月之花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相约有夏,聘期何短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天光炙热,酷热难当
And often is his gold plexion dimm’d
闪耀金颜晦暗不明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es
美丽终究凋零
By ce or nature’s ging course untrimm’d
随自然变化而流转无常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你的长夏永不凋谢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est
也不会损失你的皎洁芬芳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 in his shade
死神的阴影 也难以将你覆盖
When iernal lio time thou growest
当不朽诗歌中你与亘古同在
So long as men breathe or eye’s see
只要世人犹在,有人凝望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此诗长存,你亦万世流芳
褚爻忍不住指尖抚摸那字句,心中莫名情绪搅成一团。我该如何待你,一边刺痛我,一边又令我难以捉摸……
记忆缓慢的清晰起来,关于在那段福利院的生活,和他的初遇。
枪声和大火,烧尽了温暖的房屋,自此后母亲的面容一度模糊。
母亲去世后,褚老大带着他躲到了他情妇的家,而他们的孩子,也才两岁大。总是吵吵嚷嚷的褚老大和他的情妇,对于罪责争论不休,却又会在下一秒和好如初。
“爻爻啊,爸爸不是不爱你,你阿姨只是最近太烦了不是故意发火的。”那时候褚老大还年轻,脸上没有皱纹眼睛里还干净,手掌也是温暖的,五岁的褚爻那时候还很喜欢吃糖。
“你跟他说什么他听得懂吗,你怎么不多想想我们娘俩跟着你多不容易!名分名分没有,出了事还得帮你挡灾!!”
尖锐的嗓音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也不似平日和蔼可亲,脖子也因为声音嘶吼露出青筋,她狠狠的将手里的筷子摔在地上,硬生生断成两截。
“我知道了,你老催什么,我也在想办法!想办法!!”
“褚老大我看你真是个冤大头,你直接把小崽子送走不就行了,咱们自身都难保更别说他妈家里那帮人还在找他!你留着他干什么,给你自已惹火烧身吗?!”
“够了别说了!!”
……
六岁的褚爻知道,自已的父母不过是住在一起而已,他们之间各忙各的各有各的生活,母亲这时候总会告诉他爱是自由的,对错并不是那么公平。
褚老大的小儿子什么也不懂,他喜欢跟六岁的褚爻靠在一块,他笑他便也会笑,他冷脸他也会瞪着一双眼。两只小手常常紧握着,褚爻喜欢逗他笑然后戳他脸颊两侧的酒窝。
为什么不能一直欢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