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过建邺那厚厚的城门,沿着宽阔的建邺大街向建邺宫前行。京城之内,屋舍密密麻麻,就如同那围棋棋盘上星罗棋布的棋子,布局规整,秩序井然。
比起城外的熙攘喧闹,这里少了几分市井烟火的缭绕,而多了一抹皇城威严的凝重。
建邺宫规模并不算大,与晋国那气势恢宏的长安宫相比,这里就像个公园复刻的小型景致。虽然说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
诸如太极殿、式乾宫、显阳宫、含章宫、徽音殿等等,长安宫有的,建邺宫一处也没有落下。
马车行至建邺宫的大门前,沈珺上前出示了司隶校尉的令牌。片刻,宫门的守卫恭敬行了一礼,随即便下达了放行的指令。
夏言轻轻撩开车帘,尽管那双秀眸仍有些红肿,可一想到薛定已经平安抵达金城,她那与生俱来的,乐观好动的天性便彻底被解封了。
夏言与柳香,虽然这两个小祖宗都有全国统一的公主病,而柳香显得更单纯和执着,夏言则显得更为天真和聪慧。
“此宫阙竟然如此宏伟!”目光触及宫殿门口那两座高达数十米的巍峨城阙,夏言不禁脱口惊呼道。
这时,见车窗内忽然探出来一位绝美女子的面容,那姓张的将军顿时一愣,刹那间便失了神,心旌摇曳。
“这位姑娘,相较这宫阙,华林园中的景致才堪称绝妙…”
“唰啦!”未等张将军把话说完,夏言便一下甩下了车帘。
洛云看见这丫头虽然没有出声,却满脸不屑、嘴中念念有词的模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便轻轻拉过夏言的手,压低声音说道:
“宫廷之内,礼仪规矩繁复严苛,你这脾性可得收一收。”
夏言歪着脑袋,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轻声说道:“二姐,放心吧,我又不是那猪队友,断然不会给你丢脸的。”
“公主、夫人,请坐稳扶好!”张钰轻轻甩动缰绳,前方那两匹马便徐徐朝着宏伟的端门迈步前行。
听到张钰说“夫人”,那姓张的将军顿觉五雷轰顶。特么这点爱的火苗刚点上,结果竟被一脚给碾灭了。
现在还是中午的时分,入宫后,那小宦官说皇帝正在西堂睡觉,洛云便让沈珺随便找了一个小公园让徐谦他们看雪景,自已则先回后宫向她母后问安了。
洛云的母后正值盛年,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虽然她并非吴帝首纳的妃嫔,但如今已贵为吴国皇后。姿容端丽,国色天香,气质温婉娴雅,尽显大家风范。
洛云的性子虽然比较急躁火爆,然而在这世间,却有两个人能使她敛去锋芒,而显得温婉柔顺。
其中一人是薛定。在他面前,洛云根本就没机会心烦意躁,薛定那洒脱不羁、自由随性的性格太合她的口味了。特别是他身上的那种独特的气质神韵,绝对不是一些翩翩公子所能模仿。
而另一人则是她的母后了。洛云对她母后满怀敬爱与眷恋,就算她有点小脾气,这种脾气也会变成娇气。她才不会因为一些琐碎的事情让母后为她伤心。
在后宫的一座大殿之中,火盆里的木炭熊熊燃烧,旺盛的火苗舔舐着严寒的空气。室内弥漫着瑞脑香那独特而浓郁的芬芳气息,丝丝缕缕,萦绕不绝。
紫色的帘幕从高处垂落,如柔顺的瀑布一般。御榻之上,洛云紧紧依偎在尹后的身旁,画面显得格外温馨。然而这时的洛云,却哭得像个小姑娘。
“云儿,你为何这般?是哪个胆大妄为之徒,竟使你落泪?自你长大成人,母后还从未见你如此悲伤。”尹后满脸忧愁,急切地开口询问着。
洛云一边嘟着嘴,一边在擦着眼泪:“母后,他…还活着!”
“傻丫头,原来你竟是为了此事…他当然还活着!母后听你父皇言,你皇兄已然领兵凯旋,今晚便会入宫。徐将军随你皇兄出征,今晚亦将归朝。”尹后一边扶着洛云的长发,一边轻声安慰道。
“母后…儿臣…儿臣所言之人,并非徐将军。”洛云缓缓坐直身子,抬眸望向尹后那满是慈爱之色的面庞,轻声说道。
“嗯?并非徐将军?”尹后面露诧异之色,蛾眉微微颤动,眼中浮起了几分好奇,继而追问道:
“自你从晋国返回之后,母后见你整日魂不守舍。原以为是你知晓徐将军西征,心中牵挂才这般念念叨叨。难不成,云儿此次出行,遇见了自已心仪之人?”
洛云又揉了揉眼睛,随即一咬玉唇,片刻后才微微地点了点头。
“快与母后细细说说,他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你乱了方寸。”尹后脸上洋溢着喜色,这是一位母亲因女儿觅得心仪之人,而流露出的惊喜神情。
“儿臣此前思忖,不过是对其心生好奇罢了。待他与胡贼拼死相搏后失踪,儿臣只道是单纯的担忧。可直至知晓他尚存于世的消息,儿臣才恍然惊觉,心中念念不忘者…唯他而已。”洛云缓缓说道。
“傻丫头,既你不愿应承皇父所赐予之姻缘,自当勇毅以觅已心之所向。不论你意属者为徐谦,亦或那使你朝思暮念之人,母后都于你身后鼎力相援,断无改易。”尹后轻轻把洛云拥入怀中,轻声说道。
“但…”洛云再次轻轻坐直,神色中显得有些忐忑,不过,最后她还是开声了。
“然,若其不愿居于京城或出仕,亦或其侧室已然众多,再者…其不愿遵循皇宫之规,那母后是否…”
听完洛云这话,尹后眉头紧锁,脸上那原本的笑容好似退潮一般迅速消失不见,转而呈现出凝重且肃穆的神情。
缓了好一会儿,尹后才又开声说道:
“你方才所言何意?此人既已有妻室在侧,又对礼仪规矩懵懂无知,甚至还不愿安居于京城之中。这等行径,与那流氓无赖何异?你贵为堂堂一国公主,身份尊贵无比,怎可下嫁于这般无耻之徒?”
洛云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虽然她皇帝老子暂时还没逼着她嫁,但也不可能让她随便找个人嫁了。
先别说她老子,现在就连她老娘也不同意她这样胡来。
“谈及妻妾成群之事,父皇亦复如是。言及不通礼规,七弟亦是如此。论及不愿留驻宫中,儿臣亦心有不喜…”洛云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云儿,你此言何意?”
“没有,儿臣未曾言语…母后,若儿臣禀明:母后现今所用之香皂,乃为此人所制;母后所着之内衣,亦由此人操持;即便是母后用的护理垫,同样是出自此人之手,如此,母后…”
“啊?你道这些竟是…”
尹后猛地一惊,一双纤手不自觉地轻掩在温润唇瓣之上。刹那间,她那原本白皙的面庞,仿若被天边红霞悄然晕染,一片羞红之色迅速蔓延开来。
“母后放心,母后所用诸物自然是由儿臣制备,然其初始发明确是出自那人之手。”
听到洛云说这些东西是她亲制作的,尹后的慌乱之色这才渐渐缓了下来。要是说这些东西是一个男人帮她做,那还有王法吗?
“非但此等物件,父皇赐予皇兄之弓弩与兵书,诸般机关与器械,那可滑翔之伞,那能观千里之物,皆为其所创制。实则儿臣所言,仅为其才能之沧海一粟。
那些抵御天灾、练兵御敌、抚民安邦之策,皆出自于他手!此次儿臣回京所习得的一切,均为其授之于儿臣!”
尹后听完洛云这一席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内心的感受就像是在听自已那宝贝女儿,绘声绘色地讲了一段传奇戏码,满是诧异与震撼,这种复杂的情绪实在难以用言语详尽表述。
“他…他年方几何?”尹后脑海中,瞬时浮现出一位白发苍苍、手持拂尘、驭彩云于群岭叠峦间穿梭自如的老神仙形象。
无拘无束,不喜居京城…皇帝尚且妻妾众多,那身为仙家之人,妻妾略多些,似乎亦属寻常之事不是?
听到尹后这么一问,洛云有些慌了。其它的,她还能说得过去,但薛定这王八蛋人小鬼大,这年龄还不太好说。
于是她试探性地虚报了一个年龄:“二十…不,二十二!”
“什么?”尹后差点就咬到了自已的舌头。
“并非仙家?莫不成是…妖祟?”
“啊?妖祟?”洛云一愣,发现自已说得似乎有些过了。
洛云回宫了,沈珺便把夏言和徐谦领到了一个小花园里。因为能到后宫走动的正常男人,就只有那些皇室子弟,就连徐谦这种战功赫赫的将军也只能在外面候着。
皇宫中的小花园很多,有一些是朝臣的休息区,有一些是接待来宾的休息区。不过接待外宾和使者的,就不在皇宫里了。而是有一座单独的鸿胪寺。
鸿胪寺并不在皇宫之中,不过倒也不算太远,而且还是一个独立的官署机构。现在接待外宾、使者、谈判的这些工作,基本上都是五皇子洛枫在处理。
天气严寒凛冽,小花园里肯定是看不到盛开的花朵了。不过那些花草树木都被冰霜包裹,就像精心雕琢的冰雕一样,在晶莹透亮之中,展现出一种冷峻的美,也算是别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在这个几百平方米的小花园里,桃树和翠竹依然挺立在冰雪之中。虽然失去了往日的葱绿与生机,但还是努力营造出了一种萧瑟的情调。
花园里有两三座亭子错落分布,亭子之间铺着弯弯曲曲的青石小路。在小路的某些地方,还有那微微下陷的小坑,看样子以前应该是个小水池,只是现在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填平,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此外,还有形状各异的假山和静静放置的石几,它们相互搭配,使得整个花园充满了田园风格,质朴而又典雅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言在大漠的风沙中长大,南方的这种精巧雅致的景致,对她而言是极为罕见的。
虽然说洛云安排她们入住的府邸也非常不错,洛云甚至还依照薛定曾经所述的办法建了一个小暖房,栽种了一些花花草草。
然而与这里相较,外面府邸的景色终究还是稍显逊色。
这会儿的夏言心情极好,正在小园里,背着手,饶有兴趣的观赏着眼前的雪景。
当听到夏言说有了薛定的消息时,沈珺内心也极为激动。在洛云面前,沈珺固然只是一位臣子,然而薛定却从未将她视作下人。
相反,薛定始终对她彬彬有礼,她所获的待遇并不比洛云低。正因如此,沈珺此刻难得有了些闲暇时光,于是陪着夏言一同在花园里缓缓踱步。
“徐大哥,你说这沈大人…为何我总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这时徐谦和张昀就拿了一个蒲团,盘腿坐在那冰冷的亭子中,静静地看着沈珺她们在赏景。
“莫要在背后议论他人!”徐谦的身姿坐得笔直,现在他满脑子里都是洛云的身影。
曾经他们一起习武、练骑马、练射箭、练击剑。他比洛云大,所以每次都让着她。然而,当洛云通过了武尊的选拔,他才发现原来是洛云一直让着他。
洛云是吴国的“疯子”,如果说吴国还有一位“疯子”,那这人非他徐谦莫属。
“议论亦有好坏之分嘛,议好而不议坏,有何不可?”张昀笑道。
“哦?那你且讲讲,沈大人此番归来,有何不同?”
听张昀这么一说,徐谦立刻就想起了洛云。在洛云离京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不错,可这次洛云回来后,徐谦却感觉两人之间多了几分生疏。
“沈大人…愈发有女子的气质了!”张昀眉头轻轻一蹙,神色凝重地说道。
“啊?”徐谦微微一愣,经张昀这么一提,他似乎才想起来,自已一直没有留意过沈珺的性别。
“那你且说说…公主殿下有何不同?”徐谦想确认一下,自已是不是多疑了。
“大哥,切勿在人后妄议公主殿下,若被人听去,恐会因妒生恨而弹劾于你。”张昀小声道。
“什么?你这小子竟敢戏耍我?”说着,徐谦便狠狠地踹了张昀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