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杀了只母鸡做了两道菜一道汤，皆是百姓爱吃的常见菜肴，端上来时还热腾腾冒着气，卖相普通香味却充盈了窄小的室内。
“赵公，你厨艺真好！”宫月杉是会捧场的，还没举起筷子尝呢，就双手用力拍掌一顿夸。
“家中没什么山珍海味，也不知你们能否吃习惯。”赵公谦虚着。
“怎么会吃不习惯，闻着都香死我了。”
宫月杉在桌底下用手肘撞暨衡，示意他也给些反应。
男人别过头轻咳两声，生硬地道：“嗯，是很香。”
赵公虽然没往暨衡身上看，耳朵却竖起仔细听。
得到他赞同的夸赞，眼尾皱纹挤在一起，忍不住乐呵笑了。
“哼。”他收起笑容坐下，假装漫不经心的给两人盛好饭。
“还没问姑娘和公子姓甚？”
“我姓周，他姓程。”宫月杉随便扯了两个姓氏。
“原来是周姑娘和程公子。”
赵公了然点头，边将几盘菜往他们面前推，边深有感悟地继续道：“两位虽性格迥异，但样貌绝色相称，能结伴千里迢迢来拜访，感情比起许多年轻夫妻要好得多。”
宫月杉正对着一块烧得色泽晶莹的肉块下手，闻言差点手抖把筷子扔到地上。
“不不不。”她连连摆手，慌忙解释道：“我们不是......”
“赵公所言甚是。”暨衡突然出声抢答，几秒前还面无表情的脸，霎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微笑吟吟，简直换了个魂魄似的。
“夫人常年受噩梦侵扰，拜访各地名医搜罗各种药方均无效果。在下一心只为她能病症痊愈，当得知赵公解梦精准能助人了却梦中郁结，于是就马不停蹄赶来了。”
暨衡撒起谎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得比她还泰然，一番话语真诚吐露，赵公对他的偏见也就在深入交谈中烟消云散。
宫月杉可就没那么淡定了。
敢怒不敢言怕说多错多，她狠狠瞪向身旁男人，用眼神控诉他占自已便宜。
你干嘛接话胡说我跟你是夫妻！
又是你先觉得善意谎言能有利于彼此，且对解梦更有推波助澜之效，赵公肯定更相信我们了。
那你也，你也太过分了。就不能是兄妹？
两人没有动唇说半个字，但从空中相对滋啦冒出火花的视线里都读懂了对方要说的话。
最后宫月杉败下阵来，她怎么忘记了暨衡脸皮堪比城墙厚，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且毫不觉得羞耻。
“哼。”宫月杉忿忿举起筷子，将那肉块当作是他用力插进去，等事情结束后再跟他算账。
整顿午膳如果单看菜肴是完美的，若是赵公没有真把他们当作新婚不久的年轻夫妻的话，一切应该更完美。
撒一个谎注定需要更多的谎言来填补。
一顿饭下来，暨衡已经把他们的故事延展到家境出身并不富裕，却因携手从商互相鼓励，最终财富和感情兼收的程度。
由此宫月杉严重怀疑他在王爷府中读的不止四书五经军策理论，还有戏院里五文钱一本的册子！
长这么大，她就没试过在谁面前半分反抗之力都没有，满肚子气也唯命是从忍着。
暨衡果然是老天给她安排的宿敌。
终于，煎熬的午膳结束，宫月杉自告奋勇帮赵公收拾桌椅，端着盘子去膳房清洗，但求别再继续有关他俩夫妻事的话题。
从屋子里窗户往外看去，天色彻底阴暗下来，仅剩的日光也被云层封得一缕不透。黑鸟盘旋低空，恐怕再晚些会有场不小的雨。
宫月杉将马匹暂时牵至赵公的鸡棚里。时间紧迫，他们必须尽快进入正题，否则万一雨势下起来凶猛恐怕得滞留在村内。
赵公翻找出解梦要用的工具。几张黄纸，一支毛笔，几本折页早就翻得破烂的古书，还有用龟壳制成的卜甲等物件。
宫月杉端坐在蒲团上，心头忽然揪紧，唇舌变得干裂。原来真正到这一刻，就算不知是否有帮助，她也还是会感觉害怕。
“赵公，要从何说起？”
“就从你记得的第一次梦魇开始吧。”
暨衡安抚地拍拍她握紧的手背，给她注入一股安定。
赵公同时点燃了一炷安神香，如同佛寺中供奉的檀木气味弥散。
宫月杉心弦松动，闭起眼将注意力放在自身呼吸里，掏空杂乱思绪后的冥想有助于她记得更多梦中细节。
即使这么多年这么多回，其实她早就把那些画面记得熟烂于心，甚至能够执笔画出来。
浓雾，腐烂的手，恶臭的血腥味，东倒西歪的无名墓碑......还有烧焦的半张人脸。
宫月杉事无巨细逐一讲来，赵公便飞快地在纸上写画，神色随着女孩额前渗出的汗珠越多而越沉重。
暨衡自问见多了普通人能反胃几天几夜的漫山尸首，鬼魂怨灵对他而言皆为虚空，他从不信什么死后怨气不散能回人间托梦亦或复仇的传言，只当是人心无力所以寄养给鬼神，企图换取定心。
然而亲耳听见宫月杉复述梦魇里的场景，那副娇小玲珑的身躯这些年竟独自背负精神上的折磨，她到底是如何挺过来的？
她的骨子里，似乎流淌着远超乎他想象的坚毅。
渐渐地，宫月杉开始出现不适，紧闭起双眸开始发颤，然后越来越厉害，暨衡握紧她的手能感受到她全身都在抖。
一探鼻间，呼吸急促而混乱，甚至有短暂两秒的停歇。
“赵公，她怎么了？”镇定如他也慌了神。
“糟糕。”赵公停下笔给宫月杉把脉，面色发白，急切得地从手边针包里取出一根，快准狠插进她额角穴位，大喊道。
“快叫醒她！她陷进梦魇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