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然,宫月杉方才烤火时脱了外袍,这时只觉得手臂连着后背要起疙瘩。
这更诡异的寂静比先前更难顶,宫时宸凉飕飕的目光,眉头紧蹙;暨衡倒是没什么,但视线也游走在她身上,两人将她盯得心底发寒。
“我再不回去,紫颜阿姊该怀疑了。”她气势微弱的提醒。
暨衡:“那就想让她离开吧。”
宫时宸一直目送着宫月杉在暗卫保护下离开密林,直到那抹小巧身影不见了才收回。
“有话想问我?”暨衡与他也算朝夕相对过几年,从言语神情之中就能默契领会,他也很坦然地直接戳破。
宫时宸没说话,算默认了。
“先做正事吧。”
暨衡淡淡侧开眼,重新审视那具新鲜的尸首。
宫时宸正有此意,私人事情大把时间解决,眼下还是正事紧要。
那日他收到暨衡派人来传的口信,当即动身前往王爷府,在地牢中见到了已被执行过两回、气息奄奄的报信叛贼。
黑幽密闭的牢室内伸手难见五指,唯有中央点燃的火灯照着叛贼血痕面部的脸,投射到石壁上一片扭曲的影子。几米外,暨衡悠然坐在柳圈椅之中,右手把玩着玉玻璃制的茶杯,长眸在若隐若现的光影里仿佛镀了狼性的玩味冷光,并不急于那么快就将猎物一口咬死。
宫时宸走过去时,听见暨衡吩咐裴书翊找个御医来,医好了继续用刑。
“招了么。”
“没有。”暨衡指了指旁边位置让他坐下。“漫漫长夜,有的是时间。今日不说,那便明日、后日,本王大把机会陪他玩。”
“但我看他未必能撑得住你玩几回。”
被锁链缠绕着双手架起的人身上找不出一处尚且完整皮肤,浓郁的血腥味裹着他腐烂溃败的身躯,眼肿头破,已经跟行尸走肉没啥分别。
暨衡没否认自已手段残忍,放下茶杯,眯了眯眸子道:“那就放了他吧。”
宫时宸以为听错,几秒后了然深笑:“你想引蛇出洞。”
“既然从他身上套不出东西,不如另辟角度,他还有点价值。”
暨衡曾怀疑的幕后操控者范围缩小到四人,均在淳安之中,过些时日便会有一年两度的秋季围猎比赛,除七王爷外其余三人极有可能会受邀出席。
他故意放出消息,宽松了王爷府夜间地牢的值守,让有心人可找寻机会得知叛贼在里面的处境。临近比赛期日,他又高调地向京兆尹特意要求留个位置,表明自已当天会凑热闹露面,目的是让那些人怀疑他对案件追查没有头绪,暂且搁置享乐。
很快,安插在王爷府附近的暗卫果然来汇报,说连续几日都在四周围发现可疑人物,似是在监视着王爷府中动静。
“不用管,由他们监视,本王还担心他们监视得没耐心。”
今早出发时,经过数日医治那人身体的重伤已痊愈,暨衡到地牢里左看右看,叫人又打了一顿热乎的,然后才抬出府门扔进马车内。
他知道依然有人在附近监察,所以动作慢悠悠,一路上甚至连行进都迟缓些,方便对方追得上。
后面发生的一切,便都在两人计划之中。
暨衡把叛贼丢在了离席位不远的密林间,等候猎物上钩。依着他们预料,跟踪的人定会将所见情况和消息反馈上去,如此好的杀人灭口机会,怕是错过不再有,对方怎会不下令立即动手?
只可惜,暨衡和宫时宸没想到敌方相当谨慎,能在他俩眼皮底下做到悄无声息,定是请了武功了得的杀手。
“是毒针。”
暨衡蹲下身,手指在尸体脖颈处探了探,随后捏出一根极细的银针。
针尖带出的血已成黑色,毒素剧烈,稍稍扎破皮肤就能在几秒内感染致死。
宫时宸扫了眼,面色凝重:“嗯,不像是普通暗器,能在数几十米外射出,细微无声却藏剧毒,普通人很难制得这程度暗器。”
“今日都有谁来了。”
“文治升和庞仲安。”宫时宸说:“所以这两人其中之一就是幕后黑手?”
“也不见得,不过他俩确实可疑。”暨衡想到什么忽的笑了,沉郁的眉间舒展开来,将手中毒针递给一旁的暗卫装起来。
“他们送了这么大份礼,可得好生接下。”
既然不普通,那便是京城难求,通常这种利器出自民间奇才之手,若是要追寻源头得花费点时间,但就因为它独一无二,反而成为了一个击破点。
宫时宸派去追人的下属回来复命,可疑人物追上了,不过在这之前已经果断地服毒自杀。
行事败露便自我了结,不愧为江湖杀手签订的死士条约。
线索再次中断。
暨衡倒没有气馁,反而有股掌控于手心的从容。
能让宫时宸打心底里敬佩的人不多,除了阿父宫盱,北肃王算得上第一。他相信他。
共事五年,宫时宸见过暨衡数次力挽狂澜化险为夷,靠的不仅仅是手中权势多大,而是坐观全局转数极敏捷的头脑;习武之人光靠武力不一定制胜,唯有懂得出招时机、出招力度,才能避免一腔蛮力用到了错处。
吩咐暗卫处理掉尸体,暨衡和宫时宸打算先回席位,避免离开太久引人怀疑。
两人走出密林,远远就望见还在湖边蹲在火炉边专心烤肉串的女孩。
“仙域坊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暨衡脚步未停,放缓半步让宫时宸能与他并肩。
“人盘问了,身份没可疑,确实是个游历江湖的西域学者。”
宫时宸刚回淳安,人脉还在囤积蓄力中,所以有求于暨衡帮忙便将事情缘由告诉了他。
“他两年前游走江南时曾结交过一位知音,那人给他看过月杉小时候画像,跟他说自已在苦苦寻人,如若将来有消息一定要告诉他。虽然画像是小时候模样,但眉眼之间有几分相像,所以他才问了那番奇怪问题。”
暨衡微微颔首:“那为何连夜撤走。”
“分别两年,他怕好友早已不在江南原住所,于是心急想着赶紧回去传达此消息,解开好友心结。”
“知音难求,难得他有这份心,能理解。”
远处,炉火升起缕缕炊烟,大概是熏到了宫月杉,她猛地跳起来捂住口鼻扇风。
模样可爱,没有半分滑稽狼狈,只让人一眼心软软。
暨衡目光渐柔,长眸眯起,淬着点点闪光。
“王爷。”宫时宸沉默半响,一启唇便是以尊称喊他。
“我的确有件事情,想向你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