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北肃王!”
人潮中一道惊呼解答了谜题,短暂沉寂后的湖岸再次嘈杂翻涌。
那些方才还仪态端庄放着水灯的女娘们纷纷整理起自已衣裳容貌,企图在不易相见一面的王爷面前留下印象,若能发生去年七夕那般佳缘喜事,后半生可就享尽荣华富贵了。
只有宫月杉沉着脸一动不动。
片刻,她侧眸示意阿月跟上撤离。她知道暨衡这番浩大登场目标在她,但想赌一赌今夜围观的人远超那日在仙域坊中,谅他身为王爷也得思虑清楚是否执意妄为。
可惜,她低估了暨衡的脸皮。
“宫小姐——”
裴书翊这个尽职尽责的忠士在画舫二楼喊道。
与此同时,船夫落了艞板在湖岸,连接成可供上船的小路。
“宫小姐,北肃王有请。”
男男女女霎时顺着视线朝宫月杉看来,她心想要不干脆真耳聋算了。
阿月吞着口水,小声询问:“小姐,去吗。”
“不——”
宫月杉才启唇吐出半字,便见暨衡扭头对裴书翊说了什么,后者似准备亲自走下来邀请。
“......算我倒霉。”她没骨气的改口妥协。
暨衡强势,行为也如此。即使对自已他偶会流露出不常见的一丝温柔,但这人骨子里流淌着天生压迫,不管语调多刻意放轻,对比旁人也是多了毋庸置疑的凉薄,面对他不自觉就会产生惧意。
宫月杉吩咐阿月:“你呆在这,等紫颜回来了便说我有急事。若迟迟不见我回来,改日再赔给她布庄最新款的料子。”
“对了,若是我三个阿兄找来,你千万带着紫颜阿姊躲着点,别被发现我不在。”
“是,小姐。”
交代好后,宫月杉咬着下唇,在众人自动腾开的窄小空间中走到湖边,由艞板走上了画舫。
没人大胆到当面议论,毕竟北肃王和带的亲卫就在这,被捕捉到不该有的字眼那可是株连九族的罪。但也有不少嘘声四起,裹挟着看戏的八卦与猜测的恶意。
还未从木梯走上二楼,船便重新开动驶离湖岸。
暨衡坐回四角亭内的红木雕花圆桌,桌面光滑如镜,摆放着一套精美的青花瓷茶具,茶香袅袅,在月色倾泻下宛若仙境中的白雾缥缈。
宫月杉全无心思欣赏这装潢华丽的内饰,行了礼后落座,便沉默着无声抗议。
与上次在马车内的赌气不同,暨衡没跟她计较,而是命裴书翊等人退下去,不一会儿仆从端来一盘精致糕点,中间的玉饼工艺精细、着色亮眼,光瞧外表就知道味道甚好。
“宫娘子送本王温水的玉饼,本王也让宫里的御厨多赶制了一盒,算是回礼。今夜月色清明,家好月圆,十分适合静静地喝茶赏月。”
“这么贵重的玉饼,王爷其实不必客气的。”
“本王守在边境五年未曾真正过过一个节日,大国在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该做。眼下总算得了空,若要寻一人共贺中秋,本王只想到宫娘子你。”
“所以,我便来了。”
暨衡顶着张绝世皮囊说着直白露骨的话,那双墨色眸子晕染了月夜的温润,宫月杉不是傻子,再迟钝这时候也明了了对方的话中含义。
她从未想过男女之事,对她来说,一切似乎还太早。
她想陪在岑莞白身边多几年,也想跟刚回来不久的宫时宸到处去玩,还有许多有想法却未落地实现的事情,紫颜阿姊答应了会陪她一块去做的。
总之,宫月杉脑子里没有喜欢这个词,更没有婚嫁,成亲。
但直接开口拒绝的话,比拒绝江氏还要麻烦。
重复装病疾的套路,暨衡早就摸清了,肯定一下子就识穿她。
宫月杉扯起嘴角敷衍的笑两声,明面上情绪稳定,实际已经疯狂地在思考后路。
暨衡倒是自个儿莫名的心情高涨,连着吃了两个玉饼,看似真的有五年没过过节了。
他俩没太多交流,一个难得少言,一个本就少话,所以坐着格外安静。
宫月杉不知道画舫开向哪里,抽空扫了眼外头,觉得有几分眼熟。
几分钟后,船停了靠岸。
茗茶糕点也吃得差不多,暨衡起身拂了拂袖,对女孩道:“走吧。”
宫月杉有些警惕的跟在他后面,裴书翊与几个带刀侍卫贴得很紧护送,等上了岸仔细一看,她发现竟是到了从福塔附近。
说起来,她见到暨衡的第一眼,其实是在宫府院墙上远远眺望从福塔的那晚。
今夜,因被远处都城中心热闹的欢声渗透,塔楼黑沉沉的却不似平日里那般恐怖,在雪白月色下能窥得见最高处容貌。
塔楼二十四小时有值守,入口大门两处也挂了中秋灯笼,火光投射在沉重的铜门上,依稀可见奇怪图腾的纹路。
暨衡步伐坚定向着从福塔而去。
宫月杉心下一惊,不淡定了,急忙小跑起来追上去。“王爷!”
从福塔有规定,非得到准许或持有通行令牌的人不得入内,一旦发现,绝对是掉脑袋的事情,还会被扣叛贼之名。
没等她开口,暨衡道:“有本王在,不怕。今夜你进过从福塔,也不会被第三者知道。”
宫月杉仍有犹豫,虽然值守和跟随的侍从皆目视地面,定是不会冒着风险违抗北肃王的,但心里终究不太踏实,就像闯入了禁地见到曝光不得的秘密,此刻无事过后也会念着担心。
“难道,你就不想试试在塔楼最高处眺望整座淳安城么。”
暨衡轻笑了声,疏冷的眉眼微眯,意味深长的扫了她一眼。
说罢,绕过她阻拦,继续向前走去。
宫月杉狠狠跺了跺脚。
想啊,她当然想!一直听说其实淳安最美的景色当属从福塔顶,勾得人幻想连连。
“死就死吧。”宫月杉握紧拳头打气,好奇心胜过惧意。
暨衡似乎提前打点过,一路往上每层值守的侍兵见不着一个,安静得只能听见脚步踏在台阶不轻不重的声响,畅通无阻直至顶层。
走得越高,从窗户望出去,视野便越广阔。
生活了十几年的都城条条街道早已轻车熟路,今夜宫月杉站在从福塔顶尖的圆顶凉亭内,却有种第一次认识淳安的感觉,如同流动的五彩画卷于眼前徐徐展开。
万家灯火,循环不息,她好像明白了每次宫盱描述站在山顶俯瞰城镇百姓生活安康时的心情,震撼、感怀、舒畅,还不足以去形容。
那是一种肩负重任与幸福的多重情感。
正看得陶醉,一阵夜风卷来,宫月杉浮起的嘴角微敛,想打喷嚏。
颈上忽的多了一道暖意,暨衡不知什么时候取来的绒毛围脖,围在了她斗篷遮挡不足的裸露皮肤处。
“高楼不胜寒,别着凉了。”
“王爷......”宫月杉侧过身,小鹿般水汪汪的眸子被月光淬得明亮,眼神复杂。
她不喜欢不清不楚的纠葛,有些话,比起装糊涂不如坦白点。
“恕小女直言,王爷知道从福塔不允许普通外人私闯,却还是选择违背条例。是不是,因为王爷对我有......”
宫月杉斟酌着怎么问能更委婉,目光些许飘忽,暨衡却直接打断了她道。
“没错。”
“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