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幕中升起一簇烟花。
砰——
宫月杉心头也被投入了惊雷,猜测到答案有所准备,亲耳听见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烟火五彩斑斓照亮了大半边淳安城夜空,远处孩童嬉闹、男女欢笑,与从福塔这儿好似不同的两个时空,氛围也截然相反。
两秒后,她选择无视掉暨衡酝酿起点点期待的墨色长眸,倏地转身抬头对天做作长叹:“哇!好漂亮呀。”
该死,她宫月杉就没试过如此窝囊过!
敢作敢当叱咤都城的自已,终是遇见难缠的相克体了。
“宫娘子。”暨衡倒是耐心地等到最后一簇烟花升起然后绽开,火星零碎没入夜色,短暂的华丽却能留下余韵反复回味。
就像宫月杉之于他。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产生的兴趣,控制不住向她靠近,为了能了解她更多一些。
“王爷,我几个阿兄说好要来找我的。时候不早,我想我得走了。”
“那我送你。”
宫月杉狂摇头:“不用了!”
声音大了点,还隐约带着颤音,暨衡殷勤伸出的手顿在半空,随后垂落下来,眉心蹙起。
府里的人都怂恿他若真遇见良缘,必须主动出击博取好印象,而他一向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习惯用行动表明,绕圈子欲擒故纵那些招数不适合他。
所以宫月杉既然问了,迟早也会说,他便大方坦诚。
但从反应来看,对方似乎十分抗拒这个答案,甚至算是畏惧。
暨衡没试过追小女娘,每日相处的身边人数过去全是汉子,拥有经验加起来为零;他带宫月杉进宫见圣上皇后,帮她压下江氏提亲舆论,赶回淳安与她赏月看景,种种行径没有想得太多。
只念着要对她好罢了。
宫月杉始终是宫家养女。在内,也许宫家的人待她与亲生无异,但在外,依旧会有流言碎语拿这件事去展开讨论。
暨衡还想过,若他真娶了宫月杉之后,北肃王妃的名号就会给她镀多一层权势,在仙域坊遭受的对待将一去不返。届时,她便可想吃什么好吃的便吃,想骑马、想钓鱼、想踢蹴鞠,想做什么都随她心意。
也许时间尚且离得有点远,但暨衡真如此计划着,被裴书翊不客气笑话他情窦晚开,对宫家四娘子摄去了魂。
当然,他也不客气的回赠了他二十军棍。
“好。”
暨衡深深地凝着宫月杉,久得她快要顶不住这溺死的幽沉目光,终于肯轻吐出一个好字。
宫月杉如获大赦松了口气,不作停留转身往楼下走。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手摸到围在脖颈处的绒毛织物。
“等这两日我洗干净了,再给王爷送还。”
“不必,就当作送你的中秋礼物,上回你不也赠了本王一枚香囊。”
男人如此说,宫月杉下意识往他腰侧瞟去,果真见着那次在仙域坊买的香囊别在那儿,与一身名贵衣物相称显得突兀了点。
宫月杉抿直了唇,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自知脾性不好,心底却柔软,暨衡为她做过的事情她挺感激。
但一事归一事。
对于他坦诚的心悦,她实在无法回应。
“王爷说过,不适合的一段婚姻若强硬妥协,结局恐怕只有后悔。小女觉得很对,两情相悦才算良缘,对吧?”
宫月杉留下这么一句,垂了眸拎起裙摆匆匆走下从福塔。
暨衡抬手制止住要跟上的侍卫,她说不用他送,自然包括了他手下的人。
就这样站在塔楼楼顶,注视着那抹轻盈靓丽的身影上了辆路过的马车,朝着淳安中心方向而去。
好一阵子,暨衡终于舍得移开目光,招手让裴书翊过来。
“方才她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
裴书翊张大嘴疑惑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宫月杉临走前是站在倒数第二层到顶楼凉亭之间的台阶上与暨衡说话的,裴书翊等人就守在下面,声音虽不大,但因四周寂静所以能清晰地传下来。
“她说两情相悦才算良缘,是指何意。”
暨衡一脸认真求知的模样,其实裴书翊自已也没好多少,充其量看的书听的八卦比王爷多了点,用在纸上谈兵还算有几分理论性。
于是试探着推测道:“宫娘子大概是暗示说,与王爷两情相悦,是一份良缘...吧?”
暨衡冷沉的眉眼稍稍舒展,溢出一丝轻笑,又马上敛了去严肃分析:“但她方才反应瞧着不像这个意思。”
“女娘含蓄,情有可原。”
裴书翊察言观色,笃定的做出结论。
果然见王爷愁云凝聚的眼底淡去几分,微微颔首觉得认同。
“以你所见,本王确实要更主动直接点的。”
回府路上,裴书翊忍了又忍,趁两旁无人大着胆子问出这段时间的困惑。
“王爷,以前送到营中或王爷府的貌美女子不缺,圣上特意撮合的名门千金也不少,可王爷愣是一个都没瞧上眼;为何,偏偏是宫家这位四娘子......”
裴书翊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屁股,害怕等会又得领板子。
宫月杉容貌绝世没错,但天下窈窕美女众多,暨衡又并非皇宫中那些个肤浅的年轻王爷,若挑脸皮早已纳妃数名;难道是琴棋书画?待人处事?裴书翊认真回忆片刻,默默摇头否定了可能性。
如此一想,当真没明白宫月杉优越在哪一处。
暨衡假寐着靠在软椅上,手指轻抚腰间垂落的香囊,闻言并未睁眼,而是反问:“你觉得她不配当北肃王妃。”
“属下没有此意,只是......想不明白。”
裴书翊单膝跪在马车内,鼓起勇气说:“论家室,宫家不过中上等武将,宫娘子又是收养回来的;论本事,宫娘子年纪尚小无功无绩,不一定能成大事掌管整个王爷府,属下只盼王爷能寻得并肩的良人,对内可以服众,对外可以相助。”
暨衡总算幽幽睁开长眸,拍了拍身旁座位:“起来吧。”
裴书翊听话坐下,紧接着听暨衡低笑了声,没什么表情却语调轻软,平日里极少见他如此神态谈及某人。
“圣上几年来屡次劝本王成亲,我偏不听,你可知为什么。”
“属下愚笨,还需王爷言明。”
“本王自幼就独立,无需倚靠旁人,所以不需要在一众女娘之中挑选多能助力我的人;功名与利益,太多感情本身就掺杂了假意,生死之瞬什么都能化为乌有,若此基础上还要委屈与不相爱的人白头,倒不如永生孤独。”
裴书翊听得很认真,不过一知半解,懵懵懂懂。
暨衡说完已重新阖眼,眼前浮现出踏入宫家府邸的那日画面。
天晴如洗,晨风舒适,鸟声轻鸣盘旋在绿叶枝头间,随动作带落几缕刚发芽的粉色花瓣。
院墙之下,女孩刚睡醒的嗓音轻微泛哑,乌发披散缀了一小朵粉花。
转身,回眸。
一见钟情。
——“所以,本王要寻的女娘,是必须是第一眼就能倾心、只一瞬便能心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