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月杉做了个噩梦。
梦里,夜幕低垂,她处在被大雾笼罩的空地之间,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四周响起车轮轰鸣,刀枪声由远及近几乎要将耳膜震碎,却只有声音不断盘旋;隐隐约约宫月杉感觉到有手臂在拉扯自已喊救命,还有人推挤着她叫着快跑,她努力拨开烟雾试图瞧清楚对方的脸,一番挣扎最终徒劳,鼻间开始弥漫浓郁作呕的血腥臭味。
不知过了多久,大雾总算散去些许,宫月杉挣脱着甩开那无形的数十只手拼命往前跑。
就在她以为逃出去得救了,脚步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发出吱吱呀呀声响,一低头,一双布满血丝瞳孔泛白的眼睛正死死锁定着自已!
它的周围全是泥泞土壤,埋入土地的整张脸仅剩死不瞑目的双眸堪堪露出地面,东倒西歪破烂的无名墓碑斜插入地里环绕了它一整圈。
突然,闪电劈过乱坟岗,很快燃起熊熊烈火,将那人脸烧焦,眼珠子活生生烧剩两个黑洞。
“啊——”
宫月杉捂住脸大声尖叫,瞬间惊醒。
正为她点燃新一盏香薰的阿月被吓到,急忙扑到床前:“小姐,你怎么了?”
好一会儿,视线逐渐聚焦,宫月杉喘气的频率降低下来,胸腔心跳也变得平缓。
她怔怔地环顾四周,是熟悉的置办布局,盖在身上的薄绒床被是岑莞白前月命都城最好的裁缝编织的,她知自已怕冷,所以特地赶在凉秋之前能给她盖上睡个好觉。
还有悬挂于床幔的一串串檀木珠子,宫盱前几日去寺庙祭拜求得,回来便亲自给她挂上,说能保佑出入平安,驱邪避害。
“小姐。”阿月盯着宫月杉逐渐融化的眼眸光色,好似危难过后如释重负的感慨,担心地道:“你还好吗。”
“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回梦到奇奇怪怪的画面了,那烟雾朦胧的乱坟岗和无名墓碑十几年来早出现过数次,她怕旁人担心便谁都没提起过,反正每次在梦中也瞧不清晰具体地点在哪儿。
但昨夜这次梦魇特别之处在于宫月杉竟见着了张人脸,即使被泥土覆盖剩一双骇人瞳孔,确是把她吓到了。
渐渐的,梦魇带来的余悸随倾泻入房间的阳光寸寸被吞噬,宫月杉平静下来,睡意也就消散彻底,索性下床起身。
离中秋佳节还剩不足一周时间,府中内外已经开始着手装扮;与往年不同,今年宫时宸从战场回来一家团圆,势要比正月还热闹些的,听闻四处游学的三兄也派信使来报,说中秋前定能赶回府上相聚,阿父阿母可都高兴坏了。
“今年真是个好年啊。”
“是啊小姐,你看,二少爷回来了,三少爷也说囤了好些礼物要在中秋时送你,家中许久没有这般真正的团圆相聚了!”
宫月杉抿了口花茶,随即心中生起主意,放下茶杯说:“让子力子兴备马车,我要出府一趟。”
听闻淳安城内最近来了一批西域学者,他们游历多国见识广远,还带回许多新奇玩意,在城北租了个小店铺进行售卖,筹备完足够的盘缠就会再次出发。
谢紫颜早就说想去瞧瞧搜罗点好东西了,但因她外祖母家来了淳安要乖乖待在府中作伴,连找自已下棋品点心的闲趣时间都挤不出来。
宫月杉决定干脆独自去走一趟,好给她好兄长们花心思准备份中秋礼物。
走出宫府大门,迎面碰上从外抱着一沓厚重书本归来的宫尧。
“大兄,你有见到二兄吗?”
“噢,时宸早起跟爹去军营慰问此次战归的士兵兄弟们了。”宫尧上下打量见她穿扮得似要出门逛街,温柔笑道:“要去哪儿?需不需要大兄陪你。”
“不用啦,有子力子兴在,不会出问题的!”宫月杉挥挥手表露一脸的乖巧。“我就不打扰大兄你看书了~”
宫家虽为武将世家,但也并非每个男子都选择挥刀弄剑冲在战场最前线,就比如她的大兄和三兄。
一个头脑聪慧足智多谋,从小饱读兵法史书,擅于辅佐军中主帅出谋策划。
一个心性向往自由,比起拘束在指定的地方当官当将军,更倾向四周游学品阅天下奇闻,以此来丰富自已的枯燥人生。
宫盱自然很支持他们的决定,不管走哪条路,皆是他最疼爱的亲生孩儿。
唯独大兄三兄的生母越娇始终愤愤不平,既嫌弃宫尧没有实际兵权在手,又埋怨宫玉宇只顾玩闹毫无远见,所以对军功赫赫的宫时宸暗生妒忌,连带着看宫月杉就更不顺心了。
马车约莫行驶了一炷香时间,停在一座三层独栋木楼前。
还未掀开车帘走下,便听见外头十分热闹,许多人结伴慕名前来挑选西域的新奇玩意,多是世家贵族的小姐少爷们,若再晚点恐怕得排队进入。
宫月杉随身带了袋甜果子边吃边走进木楼,不忘回头让子力子兴自个儿随处走走,大约半个时辰后回来等她便可。
“小姐,你看你看,果真如坊间所说,好多漂亮的小物件呢!”阿月兴奋地压抑住嗓音揪了揪宫月杉衣袖。
木楼占地面积不大,油漆刷过崭新发亮的招牌悬挂在门楣之上,雕刻着店铺的名号「仙域坊」,倒是整得文绉绉煞有介事的,包括店面内装潢也极其凸显西域奇幻色彩,五颜六色的珠帘子垂挂将每层楼分隔成不同区域,售卖不同类型的商品;点燃的木香袅袅,仔细听还有低吟的曲目在弹奏,声音应是从最高的三楼传下来的。
宫月杉暗暗嘀咕下会得拉谢紫颜再来一趟,目光在琳琅满目的架子上逐个扫过,很快挑选了三四件心仪之物。
突然,门口人群骚动,本挤在店里面的女娘们交头接耳,整齐划一的开始往外疾走。
这倒让宫月杉占了好处,立刻从空隙之间穿过去,四周围空气一下子舒畅几分。
阿月好奇得连连回头:“谁啊?”
“管他谁呢,你快帮我闻闻看,这香囊味道是适合大兄还是三兄?”
宫月杉瞧中两个挂于腰间的刺绣香囊,犹豫不决应当如何分配。
阿月凑过来吸了吸鼻子正要开口给建议,一道尖锐女声凌空穿插进来,手指几乎直直指到了她俩脸前。
“你你你,你不就是宫家的四小姐么!”
宫月杉淡淡抬眸:“我是,你哪位。”
“你皮肤患有怪病,为何还要出来乱走动。呀,我方才还碰过你碰的香囊,岂不就被你传染了!”
女子扔掉手中香囊步步后退,店面本身不大,她嗓门又刺,顿时吸引了众人注意,就连冲向门口的人也回了头看向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