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重新上车,往回开,行驶了十来分钟,来到冲尾村附近一个鱼塘时停住了。
鱼塘与大冲河相隔不过二十多米,中间有个水渠,鱼塘的水就是从河水里引过来的。
鱼塘边站着几个村民,他们便是爆料的村民。
陈可卿和他们握了手,相互认识后,教他们等下采访时如何面对镜头,如何回答问题。
很快,一个中年大叔接受了采访,他满脸悲愤地说:“我这鱼塘里的鱼养了大半年,好不容易养肥了,从大冲河里引了一些水,结果鱼全死光了!”
他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还不时夹杂着一些白话。
陈可卿问:“那您为什么要从河里引水呢?”
“今年春天旱,鱼塘里水太少了,氧气不够,鱼会死的,要经常换水。”大叔说。
“您不知道河水可能被污染了吗?”
大叔痛心疾首道:“我知道可能会被污染啊,所以我去找了镇政府环保站,他们从县里请来了技术人员,做了检测,说水质优良,各项指标没有超标,放心使用。所以我就引了,可那水是被污染了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陈可卿问。
“一个月前吧。”大叔说着叹了口气,满面愁容,“河上游就是鑫旺矿山,他们经常往河里排污,我们都举报过很多次了,县里每次都派人来调查,每次都责令他们整改,可是县里人一走,他们又继续排污。我那次,就是检测结果出来后,他们偷排的污水,河水表面是看不出问题的,可谁知道它是有毒的啊。”
“那您的损失有多少呢?”
“800多条鱼,都十来斤重了,损失差不多有十万。”
“关于赔偿,有跟鑫旺矿山谈过吗?”陈可卿声音温柔、好听,但依旧是平静的,没有起伏的。
“有啊,他们不承认,不赔偿。我就请来生态局的技术员测试鱼塘水的水质,谁知道,技术员还没来就下了一场雨,鱼塘水满了。他们第二天来测,说水质正常。我是欲哭无泪啊!”大叔说着抹起了眼泪。
“您有没有去法院起诉呢?”
大叔说:“咨询了,法律援助站说,起诉也没法胜诉,因为我证据不足。还有人说,鑫旺矿业和生态局穿一条裤子,我怎么告都告不赢的。”
说着他给她展示了当时得检测报告、法律咨询服务回执等文件,镜头给了文件特写。
陈可卿没再说什么,镜头随后给了大叔浑浊而满含热泪的眼睛以特写,随后又移向了那片平静而飘着几条死鱼的鱼塘。
最后,陈可卿用平静的语气总结道:“究竟鑫旺矿山有没有排污,是不是导致河水污染,进而导致鱼塘水质变坏?似乎成了罗生门。有待我们进一步的采访调查。”
采访完鱼塘大叔,陈可卿心情沉重,她问欧阳洋:“你说,我们的报道能帮他挽回损失吗?”
欧阳洋想了想说:“我关心的是,这条调查能不能播出。”
“我一定要把它播出来!”她目光坚定。
两人乘车来到了冲尾村,将车子停在了村北口,有个妇女骑着电动车将他们引入了一户人家,在这里,他们采访到了更触目惊心的内容。
这户人家,五年内有三个人得了癌症。
爆料的那位妇女叫细妹,此前,她的公公、婆婆得了癌症,目前已经过世,现在老公又得了鼻咽癌,化疗了几个疗程后,有所好转,目前在家里养病。
镜头悲悯地拍摄到了坐在竹椅上的病人,他头发掉光,瘦骨嶙峋。
细妹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村以前很少有人得癌症,这十来年,每年都有好几多人得癌症。”
“有做过统计吗?”陈可卿坐在她旁边,两人坐在院子里。
“没有,不用统计,谁家的红白喜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十年来,大概有多少人得了癌症?”
细妹想了一会儿说:“有四五十人了吧。”
“都是老人吗?”
“老人为主,也有一些是壮年,就像我老公,他才45岁,现在成了废人,等死。他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呀?”细妹哽咽着抹起了眼泪。
陈可卿递过去纸巾,细妹擦擦眼泪,擤了鼻涕扔到了地上。
“大姐,都是什么癌症呢?”
“鼻咽癌,胃癌,胰腺癌,大肠癌,甲状腺癌,等等吧,五花八门。”
“你觉得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多村民得了癌症呢?”
细妹叹了口气说:“都说是大冲河被污染了,有毒,我们的井水、地下水都是大冲河来的。现在,村子里都是从县城里买水,不敢喝大冲河的水了。你可以多去采访几个人,我们都觉得那就是因为水源污染!”
“环保组织有来做过调查,证明癌症多发与河水污染之间有关系吗?”
细妹摇摇头:“没有人来调查。”
“政府也没有来做过调查吗?”
细妹木然地摇摇头。
癌症与生活环境之间的关系,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不是他们这档节目应该探究的,也不可能搞得清楚。
陈可卿摆摆手,示意结束,镜头就此收住。
欧阳洋问:“要不要去其他户采访?”
陈可卿看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便说:“不用了。”
他们的职责更多是记录,虽然冲尾村癌症高发,明显异常,但目前很难证明癌症与河水污染有必然联系。
做媒体的要客观公正、不偏不倚,不能诱导,更不能无谓影射。关于癌症的内容,能不能编入节目回去还要研究,由台领导定夺。
临离开时,趁细妹不注意,陈可卿将钱包里仅剩的一千块,全部拿出来,悄悄放到了椅子上。
出了村子,上了大奔,欧阳洋问:“可卿,我们真要去拍鑫旺矿山?”
他担心像上次那样,拍摄违法圈地受到阻挠甚至殴打,导致前面拍的素材一并被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走!”陈可卿明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如炬的光辉。
正在这时,细妹骑着电动车追了过来,手里摇晃着一沓红色的百元大钞说:“靓女,我不要你的钱,你帮我们曝光就好了!”
陈可卿执意给,她死活不接。
陈可卿说:“这样吧,你带我们去鑫旺矿山,我们去拍摄排污的镜头,这些钱就当做劳务费,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