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流朱喝下那碗药便无知无觉地睡去了。
天亮时,她已浑身冰凉。
但到底,脸上也算安详。
皇帝对此亦是有所耳闻,他宠爱莞嫔许久,深知她一向疼爱流朱浣碧这两个丫头,如今流朱没了,她怕是难过的很。
而她尚在小月中,哪里能够如此伤怀,便起身前来碎玉轩陪伴。
却不想,莞嫔开口便是要他惩处富察贵人。
“富察贵人依着宫规行事,是你的宫女冲撞了她,她本就无错!朕将其禁足,已是看在你的面上。如今你却要朕将其打入冷宫,此举一下,岂非让六宫与前朝对朕心寒!”
“那四郎不怕嬛嬛心寒是吗?”
此话一出,整个内殿气氛瞬间冰凝。
皇帝一时有些哽住,虽心中有理,但也有些不敢看她绝望的眼神,只回避地望着手里的茶盏。
甄嬛见他不答,只自嘲似的淡淡一笑,从床上起身跪下。
“臣妾失言,请皇上恕罪。”
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极其沉重,敲在皇帝心上。
更令皇帝受伤的,是她如今陌生的态度。
恭谨疏离,宛如一个臣子对自已的君王,却再无往日的温情。
皇帝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你身子不好,朕改日再来看你。”
——
皇帝坐拥六宫,自是不会委屈了自已。在一处碰了壁,换一处便是。
如今后宫之中,最得圣心的便是初彤与甄嬛,甄嬛那既然不识抬举,去初彤那里也未尝不可。
只是皇帝到永寿宫门口时,方才得知,明妃今日约了华妃赏花,把孩子们也抱走了。
若是与旁人,皇帝也便是跟过去瞧去了,但若是华妃……
皇帝咂了咂嘴,一时有些为难。
华妃一向是他宠爱的爱妾,但自从生下了七阿哥后,便不怎么搭理他。
年羹尧还在西北战场效力,他虽有心盛宠华妃,但华妃却一直称自已无法再为皇家诞育子嗣而百般推脱。
平日里他还有心安慰一番,今日他也实在心情不佳,便只能挥了挥手回养心殿去。
一时间,几位爱妾皆是不便与他相伴,孤独涌上心头,自是想念其爱妻来。
起手,在养心殿的桌前作下一篇《述悲赋》。
寄予宛宛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痛,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中以慰相思。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写到后来,心中愈发悲痛,笔力渐弱无力,眼中的苦泪也随之而下,滴落在未干的墨迹上,晕开一圈水渍。
他对着手中的纸签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豪笔,又将纸签珍之慎之地压在砚台底下。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月,甄嬛在章弥和温实初的救治下已然好了不少。
初时皇帝还时时前来看望,却每次都被她关在碎玉轩的门外。
眉庄也曾来过,只她心中难过,不愿见人,亦是被她关在门外。
皇帝问她,她只言病中之人怕给皇上过了病气。
久而久之,皇帝就再也未曾踏足过碎玉轩,开始宠幸起别的妃嫔。
虽依旧是明妃初彤最受盛宠,但也不是没有黑马脱颖而出。
安陵容凭借着一腔轻灵的嗓音,重获了帝王恩宠。
她之前也是得宠过的,凭她的心细,当时便对皇帝喜爱的音色唱腔皆有所察觉,自是投其所好加以苦练。
最后,竟误打误撞与纯元皇后嗓音有了八分相似。
而皇帝又因甄嬛的避而不见,失去了寄托哀思之人,如今她的出现,又正好填补了此处。
因此,安陵容才连得了多日恩宠。
而甄嬛失了宠爱,虽因着眉庄手里的宫权,内务府不敢怠慢。
但日子久了,各宫嫔妃也无人再将其当回事看。
这日,她孤身前往宝华殿,给她逝去的孩子和流朱送抄写的经文,却不想,在一处宫道上被解禁的富察贵人堵住。
富察贵人眼中皆是恶意,言语间竭力讽刺。
而甄嬛自小产后,便失了斗志,如今虽深恨富察贵人逼死流朱,但却更恨皇帝对其包庇。
因此,她只对富察贵人轻蔑一视。
这一眼,直接让本就有些疯魔的富察贵人愈加不忿。
她伸手欲打她,但又思及甄嬛乃是嫔位。
片刻,她又眼神一转,露出一个十分明艳的笑意。
她凑到甄嬛耳边,轻声道。
“你的孩子是我故意设计,我知道她要去给你送伞,才故意让她撞上了我的轿子,将她扣下,让你在御花园受冻。簪子也不是她撞落的,是我顺势甩掉的,我就是要杀了她,让你看着你从小相伴的丫鬟去死!”
甄嬛面色一震,不可置信地后退两步,一时震怒之下,伸手就想打她。
富察贵人抓住她的手,猛地给了她一耳光。
“你不怕我告诉皇上吗?!”
富察贵人嗤笑一声,“凭你如今,还以为能随意见到皇上?再说了,凡事可是要凭证据说话的,莞嫔的随意栽赃,我可是不认的!”
又回头看着桑儿,讽刺道。
“桑儿,有的人脸皮可真厚,把手都给我打疼了。”
桑儿心领神会,在一旁巧言令色。
“有的人自知晦气,还到处瞎走,脸皮是要比旁人厚些。小主可快些回去吧,别被贱人冲撞了。”
甄嬛得知了流朱与孩子的死因,一时间精神恍惚。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碎玉轩,当夜就高烧一场,碎玉轩连夜请了温太医前来。
甄嬛自知,若是想替孩子和流朱报仇,必得借由帝王之手。
而如今她抱病数月,无心保养,形容憔悴,就算是见到了皇帝,怕也是未能再次令其倾心。
于是,便托了温太医日日送了养容的神仙玉女粉来,又从眉庄那借了螺子黛。
这日,她精心修饰了一番,带了皇帝曾送来的同心结,前往了养心殿。
因着那枚同心结,皇帝很快召见了她。
甄嬛一副情真意切之态,自陈过失,声泪俱下,惹得皇帝怜惜不已。
他本就未曾对她动气,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她罢了。
如今她亲自前来,怕也是受了委屈。
皇帝忍不住将其抱进怀中,一阵安慰。
殿中气氛迅速升温,两人好似回到了什么也未曾发生的时候一般,竟白日里便拥吻到一起。
直到云雨初歇,甄嬛伏在皇帝身上,神思悠远。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她一向最看不起以色事人之人,如今,她竟也成了这般的人。
皇帝看出她有些失神,忍不住关切道。
“嬛嬛,怎么了?”
甄嬛只对他笑笑,轻描淡写遮掩过去。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她远远看见,窗边案前的红烛,有些回忆起那个龙凤喜烛的故事。
不禁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欲抚摸那根红烛,却不慎碰倒案上的一方砚台。
一页纸签掉了下来,她捡起时好奇地瞥了两眼。
这一刻,她如坠冰窖。
“寄予宛宛爱妻,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身,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痛,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入梦中以慰相思。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她喃喃念出纸上的字眼,脑中只觉得一片空白。
皇帝见她此态,面上也有些过不去,想要伸手拉过她,却被甄嬛受惊似的甩开。
甄嬛悲切地望着皇帝,声音幽愤不已。
“所以,入宫以来,我所得皆是因为纯元皇后,是吗?”
言语虽是在询问,但她已无比肯定。
未等皇帝发话,她拿起同心结丢进了红烛的火光里。
这枚同心结,本是当年他赠与宛宛之物,赠与甄氏只为重温与爱妻的情谊。
却不想,被她如此糟蹋。
皇帝本见她幽怨之态心中有愧,而她激怒之下,此举却让皇帝惊愤异常。
盛怒之下,他伸手给了甄嬛一个耳光。
“来人,莞嫔殿前失仪,不敬纯元皇后,着降为答应,禁足碎玉轩,非诏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