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罗氏和柔则到访那日,正巧,京城上空连绵的阴云也散尽了。
宜修在清宜院正厅见到了她们。
觉罗氏保养得宜,看着约莫只有二十八九。
清逸舒展的面庞上,温婉的妙目微敛,唇角微扬,一点淡淡的笑意。
不算失礼,也绝谈不上可亲。
到底是多年养尊处优的权臣嫡妻,再怎么低调,周身那股子威严的气派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
身上那墨绿绣金丝佛手的鹤氅,衬得她更是气势逼人。
相比之下,她身侧正是双十年华的柔则倒不算显眼。
她没穿找德妃借的那身华服,身上是宜修还未出阁时做的鹅黄小袄,如今已经不算鲜亮。
下身浅青的褶裙,看着是去年太后赏的暖缎。
轻薄又暖和,颜色也雅致,只是看着不怎么华贵。
比起已为人妇的宜修,柔则哪怕还长她几岁,可生得纯净轻盈,周身那股闺阁女儿的青涩稚嫩,却让她看着倒更小些。
觉罗氏携着柔则向宜修行了个常礼。
“臣妇见过侧福晋。”
“臣女见过侧福晋。”
宜修忙将觉罗氏搀起来。
“额娘和姐姐这是做什么,都是家里人,何必如此。”
身旁的剪秋也跟着扶起柔则。
觉罗氏顺势站起,手却不着痕迹地抚开宜修的双手。
脸上对宜修笑的慈爱,可笑意也不达眼底。
“侧福晋美意,臣妇心领了。
只是少不得提点侧福晋几句。
在家中时,你虽有亲生的小娘,我也是你的嫡母,你自当孝敬我。
可进了王府,你是皇子侧福晋,我是臣子的嫡妻。
彼此君臣有别,侧福晋还是守规矩些的好。”
听到这话,宜修面色未变。
可剪秋如今还年轻,养气功夫尚且不到火候。
这心里不高兴,虽不至于给主子们甩脸子,可面上的笑容到底不那么真诚了。
觉罗氏此言,明晃晃地指宜修不过是妾室小娘生的庶女,如今也不过是个侧室,与她这个嫡母称作一家人,是没得规矩。
都说来者是客,这哪有客人一来便这样给主人家甩耳刮子的。
而宜修却面不改色地上前,一把拉过觉罗氏的双手手。
觉罗氏有些不习惯地微微挣了挣,却又没挣脱宜修。
宜修屈了屈膝,看向觉罗氏时,眼神真挚无比。
“额娘教诲,女儿受教了。
只是多日不见额娘、姐姐,原以为要这孩子快临盆时才得相见,却不想额娘竟为了女儿,求了德妃娘娘,破例带着姐姐进府来小住。
女儿一时惊喜,才忘了规矩。”
这话便是说觉罗氏这规矩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觉罗氏心思不浅,自然能明白宜修的意思。
可她也不曾多加辩驳,只抬眼看向室内。
“这么久了,都忘了侧福晋有孕在身,到让你陪着我们站在这风口上,难为侧福晋了。”
她们站的地方是前厅门口,旁边围了好几个烧的正好的炭盆,只是为了通风,门口的毡帘还是留了缝的,少不得有风漏进来。
宜修才故作恍然。
“只顾着和额娘说话,倒忘了请额娘和姐姐进来,姐姐一向身子弱,吹了风可不好。”
她松了抓着觉罗氏的手,转而拉过柔则,向屋里走去。
“绘春,绣夏,去给额娘和姐姐上茶。
额娘爱喝庐山云雾,入冬了姐姐身子发寒,给姐姐准备姜丝普洱。”
绘春和绣夏诶了一声就下去准备了。
宜修拉着柔则走到软榻边,剪秋扶着她坐下,柔则挨着觉罗氏坐在她对面。
桌上温着宜修近日来常喝的桂枣茶,剪秋上前给她倒了一盏。
绣夏和绘春也提着银壶走到几人跟前,给觉罗氏和柔则倒茶水。
看着银制的茶壶,觉罗氏抬眼,略是意外地看了一眼宜修,才接过了绘春递来的茶水。
她捧着茶盏,送到唇边状似轻抿了一口,便连连赞叹。
“好香的茶水,想必是今年宫里的贡品吧。”
宜修看得真切,这茶水觉罗氏分明不曾入口半分。
都用了银壶来,还是心有疑虑,果真是谨慎。
宜修温良地笑笑,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似的。
“我倒是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是前些日子皇上赏的。如今我怀了身孕,太医说不宜饮茶。
额娘若是喜欢,我叫人送些回家去。”
说着,又将桌上一碟子玫瑰燕窝糕递给柔则。
“这糕点是王爷特地找来的药膳师傅做的,健脾养胃不说,多吃些还可使皮肤光滑气色红润,最是适合姐姐了,姐姐快尝尝。”
柔则迟疑了一下。
她不是看不出妹妹和额娘的龃龉,可一边是生她养她的额娘,一边又是她一手照拂到大的妹妹,她不管怎么做都是不好。
但望着宜修还是如家中时一样温软的笑容,她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既然是王爷特地找的,想来肯定是最好的,多谢妹妹美意了。”
柔则捻了块糕点,正要放入口中。
觉罗氏却正巧“不小心”将手里的茶水倒在了柔则身上。
“哎呀——”
这茶水已经凉了有一会儿了,可还是有些烫。
柔则的衣裳本就单薄,这一下还是让她忍不住惊叫出声。
几人围过去,只见柔则浅青的裙子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的茶渍,嫩黄的小袄上也溅了几滴水痕,正冒着热气。
“唉,我方才在想老爷交代我要和侧福晋说的话呢,倒是没注意你这孩子,快让额娘看看,烫的疼不疼?”
柔则浅浅蹙眉,点了点头,转而又摇了摇。
“开始有些疼,但马上就不疼了,想来应当是不严重,只是……”
她看着自已的衣裙,想说些什么,偏又迟疑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说。
觉罗氏见此,心里叹了口气。
柔则还是太看中和宜修的姐妹之情了,当真是一点都不听她这个母亲的话。
她伸手摸了摸柔则衣服上那块被润湿的地方,意味深长地盯着柔则。
“都湿透了,这冷天的,你身子弱,可别穿着湿衣裳。”
觉罗氏又转头看向宜修,极为自然地开口。
“柔则湿了衣裳,臣妇带她去偏房换一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