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束花已经足够多足够美丽了。”约瑟夫心疼地为伊索擦去脸上的汗水,在其不解的目光中拉着对方进了医院。
外面日头大,还是进屋里吧,都晒出汗了。
约瑟夫本来是想直接把那束花插进他办公桌上的花瓶里的,但是伊索坚持要把花包好了送给他,然后他才能自由处置,把花插进花瓶里。
“好吧。”他家的小先生是个秩序感很强的人,他选择尊重他的意思。
医院的走廊里阴风阵阵,有些病患在里面游荡,表情呆滞而疯癫,口中含含糊糊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明显已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了。
他们身上的病号服染着血迹,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了,像是雪中的红梅,但红梅高洁坚韧,这血却充斥着罪恶。
走廊的墙上布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红色的手印遍布。由怨气凝结而成的鬼物哪怕是白日里也没有半点畏惧可言,肆无忌惮地在医院里飘荡。
有的飘着飘着头就掉了,有的模拟着活人抱着碗面拿叉子挑着吃,吃着吃着给自已眼珠子一叉子,还有的从天花板上倒挂下来,好像暗夜里的蝙蝠,全是眼白的眼里裂开猩红的血丝……
约瑟夫忽然觉得这家医院里的样子有些碍眼了。它应该是干净整洁的,外面温暖的阳光应该照进来,而不是现在这样阴风阵阵,还有不知名的奇行种在游荡。
实在是,与他和伊索间的氛围不太配。
伊索领着他走进了自已的办公室,从抽屉里珍而重之地拿出了一碟不同样式颜色的包装纸来。
他让约瑟夫挑选一张喜欢的,然后小心翼翼地包好这一束玫瑰花。
“送给你。”他把黄玫瑰向约瑟夫递去。
“你知道送人玫瑰是什么含义吗?”约瑟夫没有一下就接过花,忽然凑近了问道。
约瑟夫精致的容颜在眼前无限放大,含笑的眉眼里似乎荡漾着水波,深究一下,水底还隐藏着淡淡的忐忑与期待。他自已就映在这么深情的一双眼里,两双眼睛里带着相同的情绪。
局促,害羞。
“知道的。”伊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脑袋,双手无意识地捏着洁白的衣角。
那个被他救下的病患——埃米尔曾经告诉他这样一段对话:
埃米尔问艾达:“我与尸体的区别是什么?”
艾达回答他:“你有一颗温热的心脏。”
他忽然理解了这段对话背后的含义。作为一名曾经的入殓师,他的世界里只有活人与死者这两种,他惧怕社交,沉默,寡言,甚少与人接触。
可是碰到了约瑟夫之后……他觉得他对于“人”的划分,又有了新的定义:活人、死者,以及,约瑟夫。
他不懂什么叫做爱人,什么叫做爱。但是如果说他要与一个人相伴一生,那他殷切的希望这个人是约瑟夫,也只能是约瑟夫。
(11)
伊索对于医院的医患关系不满已久了,他深刻的觉得,这里的医师的治疗手段一点儿都不人性化,甚至更像是在虐待病患,满足医师自身变态的欲望。
这些病患并不是所谓的“罪恶”之人,却被抓来了这个恶名昭著的医院,遭受着非人的虐待。
他同约瑟夫说过这件事情好几次了,但是并不见效。怎么办呢?他冥思苦想许久,决定带领病患们逃离这家医院。
他暗中打听了许多事情,知道了逃离医院唯一的路径——相片。
这家医院与世隔绝,建立在相片世界之中,想要逃离只有拿到相片。相片就握在约瑟夫的手里。
他有些进退两难。放走病患,太对不起约瑟夫了。可是不放走他们,他看着他们在此受苦,又无比的难受。
他痛恨自已身上的“人性”所在,又庆幸这“人性”依然存在。
他纠结了很久,还是打算去偷相片。
约瑟夫是个极为细心的人,伊索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里,他知道他想干什么。看着他一点点策划这一场逃离,他全程视若无睹,全当不知道了。
他唯一担心的是,伊索会不会跟着那群病患一起逃走。
这些日子,他的伊索眼底的愁色越来越重了,他越来越难以开心了。他不希望这样。
在某一个夜晚,伊索趁着约瑟夫处于熟睡之中,偷偷起了身,翻出了相片,蹑手蹑脚地走出了两人的卧室。
完全没想到,如此重要的相片,为什么会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刚关上门,熟睡之中的约瑟夫就睁开了双眼。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刚刚醒来的样子。
“唉——”还是,要走了吗?
他缓缓起身换好了衣衫,然后走出了门外。早就计划好的逃亡计划实施的很快。等他来到医院门口,最后一名病患进入了相片通道,返回了原来的世界。
伊索正站在那里,抱着相片。约瑟夫有些惊讶,他出来的不算早,按理说,人应该走完了才是。
“对不起,先生。”伊索垂下了脑袋,低声道歉。
看着走来的约瑟夫他并不惊讶,这里是他创造的世界,他能感知到这一切很正常。
约瑟夫没有回答,站在医院门口,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人。伊索站在花田边上,也没有言语,两人陷入了无声的对峙里。
最后还是约瑟夫先开了口:“你,不走吗?”
“不,不走。”伊索摇了摇头,很坚定。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夜风徐徐吹过,凉意顺着领口灌入,伊索不由打了个哆嗦。
“你不生气吗?”伊索小心翼翼地开口。
“生什么气?”
“我放走了病患,策划了这一场出逃。现在你的医院里没有一个病人了……”伊索有些语无伦次。
“所以呢?”所以他应该暴跳如雷?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或许应该要这么做。可是当他看到伊索没有随着病患们一起离开,他的怒火被抚平的担忧熄灭了。
只要他没走,一切都好说。
“我很生气,所以,罚你留下来陪我,在这罪恶的医院,陪我在相片里永生,好吗?”约瑟夫走上前去,将伊索搂进怀里。
“好的,先生。”
夜风拂过,黄色的玫瑰花在夜风里摇晃着,绽开的花瓣娇嫩无比,馥郁的芬芳弥漫在空气里。
花海之中,两人拥吻着。
(12)
在放走病患的第二日里,一大清早,伊索就不见了踪影。约瑟夫里里外外找了他一圈,最后发现他在花田里忙会。他当作不知道。
下午,他的办公室里出现了一束配着龟背叶的十九支玫瑰。
我的玫瑰替我说:我爱你,以及,原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