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太平岁月四邻无战事,上元节将至,圣上推迟了夜里的宵禁还命人从德辉坊到北宫前一段辟出长长的宽阔街道,供臣民观灯游乐。
上元节这天晚上,程府阖府出门。街道两侧五十步一盏树立着一人高的灯炬,旁边的楼坊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把冬日的寒夜照的透亮。
程少徵被阿姊牵着手从马车上下来,
“冷不冷婼婼?”程少商帮妹妹拢披风。
她外头披着程少徵给她猎的狐裘大氅,整个程府只这一件旁人是没有的。
程少徵摇头,桑舜华有一匹上好的蜀锦,原是想裁给程少商,但程少商觉得更适合妹妹,于是今个程少徵少见的穿了身红色衣裳。
“阿姊,婼婼,咱们去那儿”
程少商一手拽着一个往前走,她和妹妹从未见过灯会,所以她现在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觉得得好玩儿。程少徵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瞧见这种景象,不由得仔细看向四周。
萧元漪和桑舜华看着首饰摊前的姊妹三人,桑舜华感慨“姒妇你瞧,嫋嫋和婼婼真是好颜色。”
她原还觉得那匹艳色蜀锦与程少商更为合适,因为程少商清丽穿着亮色只会更显明媚,程少徵本就生的姝艳,怕两者相并会过于浓艳,谁曾想竟也如此合适。
萧元漪没说话,看着前头的几个小儿女若有所思。
程少商披的是上好纯正的柔顺皮毛,程少徵身上是桑舜华赠的锦缎,只有程姎,面容本就比两位妹妹差了不少,穿的也是萧元漪准备的常服,如今三人站在一块显得格外黯淡。
萧元漪心生怜惜,走到三姊妹跟前。
“姎姎”萧元漪对程姎关切道“之前你在葛家,第一次来都城的上元节灯会吧。”
“是”程姎点头,极为恭顺。
“大伯母啊这就带你去逛逛,前面可热闹了。”萧元漪笑着拉住程姎的手。
她好像眼里只有程姎,眼神一点也没偏向就在旁边的两个亲女。
程少徵看了看垂眸失落的阿姊,抿唇抓住程少商的手“嫋嫋第一次,我带你。”
程少商被她暖的心里发痒,嘻嘻笑着摸摸妹妹的脸“婼婼也是第一次,阿姊带婼婼去看灯。”
“阿兄带嫋嫋和婼婼去看灯。”一旁的程少宫凑上来。
程少徵皱眉,这大好的日子她只想和阿姊两个人,于是抵住跟上来的两兄弟和程始,面色严肃道“我,带嫋嫋。”
“那…那你们莫要跑远,早点来寻阿父…”
程始被幼女嫌弃心都要碎了,看看两个头也不回的女儿再看看旁边木头桩子一样的儿子,程始‘哼’了一声转头找去寻萧元漪。
灯市可不止有灯,绢花丝帛首饰小吃样样俱全,程少徵牵着阿姊的手和一群孩童站在一处津津有味的看皮影戏。
“阿姊回去给婼婼做一个,定比这些都好看。”程少商见她喜欢,笑着打包票。
程少徵点头,余光不经意掠过不远处,视线便被吸引过去。
程少商顺着她看过去,心里了然的点头。
她拉着妹妹走过去,问守在灯架前的人“田家酒楼为何要卖灯笼?这灯笼多少钱一盏?”
“女公子是第一次来上元灯会吧,这灯笼是不卖的,若女公子想要灯笼需解开上面的谜题才可。”那人笑。
“多谢”程少商点头,拉着妹妹挤进人群里。
她指着上头的灯笼对程少徵笑。“婼婼,你觉得哪一个好看?”
程少徵眉头蹙着没回答,她没见过这么多灯笼,画着花鸟鱼虫各式各样,一时之间选不出来。程少商也不急,由着她慢慢的看。
程少徵仰着头仔细看灯,突然觉得脸上一凉,就见细碎的雪从天而降。
“婼婼,冷不冷?”程少商担心妹妹穿的单薄“不如咱们回马车那里,猜灯谜也没什么意思。”
未等程少徵开口,她肩膀便被人蛮横的撞了一下。
“答不出便自认见识浅薄,自有博学广闻之人觉得有趣,便答得出。”一位面容娇艳的女娘朝程少商讥讽道。
嘿,程少商心里这叫一个无语,但她看看妹妹告诉自已,要大度要做个榜样不与人计较。
猜灯谜赢灯笼的游戏被一位叫袁善见的公子包揽了,他能轻松解开所有灯谜。
“这袁公子什么来头?还挺厉害。”程少商对妹妹道。
“当然厉害了,他师从白鹿山书院皇甫先生,三年前朝中召选天下大儒辩经时,年方十八的袁公子代师辩经名满都城。”身旁人科普了袁公子的来历,又有些不可置信的反问“你们连他的名讳都不知道?”
“我们第一次来灯会,自然是不曾见识。”程少商好声好气道。
“原来是个没见识的,你不晓得每年的上元节,就没有袁公子解不开的题。””旁边女娘讥讽出声,引得一片附和声。
程少商握住妹妹的拳头,笑道“婼婼,你说年年上元节都来猜谜,年年都答得出来,这人得有多无聊。”
程少徵点头应和,她问阿姊“嫋嫋,你喜欢哪个?”
她顿了一下又道“我给你抢。”
此话一出,她们旁边正对未婚夫楼垚发脾气的何昭君都愣住了,转头看着她。
程少徵没觉得哪里不对,见旁边的女娘一直看自已,想到阿姊说的与人为善,好心问何昭君“你想要哪一个?”
“……”见她很认真的问自已,何昭君哑口无言,完全不知晓当说什么。
“不抢不能抢,这,阿姊自已猜一个。”程少商赶忙教育她。
“猜什么猜?灯谜都被袁善见猜完了,这灯会还不得散了…”何昭君气的撇嘴,打算往下一处去。
“诸位街坊,诸位街坊”前方灯架后有人站在楼梯上抱拳大声道“鄙人乃田家酒楼的掌柜,适才袁公子说之前赢下多盏灯笼,实在是扰了大家的雅兴,所以特出了一道新的灯谜给大家助兴,如此我们酒楼也愿意添些彩头,若是谁能答出谜题,我们酒楼愿奉上一坛千里醉,以示奖赏。”
程少商眼睛一亮,程少徵拉她衣袖“嫋嫋,我要。”
千里醉一听名字就知道是酒还是好酒,她阿兄最喜欢偷喝山里猴子的酒,下次过去把千里醉带给阿兄尝。
程少商听说她想要,前所未有的认真听起题目。
“鄙人的酒楼旁有一口水井,井径二尺半却不知其深,袁公子此谜题是这井口至水面,深几何?”
“这井有多深你们量上一量不就知道了。”何昭君道。
“不错,鄙人手中呢有一柄三尺木,这位女公子可否来量上一量啊?”田掌柜笑着作揖。
“短尺怎可测井深?”何昭君面露难色“这谁答得出来。”
田掌柜笑而不语。
程少徵无比自信大声道“嫋嫋。”
程少商笑着拉她上前,对田掌柜伸手要尺。她在井口比划一番道“井径二尺半,厉三尺木于井上,从木末望水岸,入径一尺,所以井口至水的深度是四尺半,东家可找人核验。”
“女公子说的是一寸不差,田某佩服。”田掌柜笑。
“自然如此,千里醉我拿得拿不得?”程少商问。
这是程少徵想要的东西,她自是上心的紧。
“稍等片刻,我这就给您取来。”田掌柜点头去取酒。
热闹看完了,人群逐渐散去。
程少商拉着妹妹笑的灿烂,略有嘚瑟道“婼婼,阿姊厉不厉害。”
“厉害”程少徵极为捧场的‘啪啪’鼓掌,除了她的掌声外还有另一人的。两人闻声看去,就见是方才娇艳女娘身边的公子,他看上去有些傻呆呆的,一直看着程少商。
“…”程少徵看看他又看看程少商,默默伸手把阿姊的脸捂住。
楼垚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撇开视线,发现身边已经没旁人了,他的未婚妻何昭君早就跑远了,于是赶忙外追。
酒楼上方瞧着这一切的袁慎低低笑开了,自他坐在屋内听到熟悉的声线开始便站在这,一直看着那道陌生且熟悉的身影。
“还真是个小女娘…”袁慎笑。
楼下两位女子均是极好模样,披着狐绒大氅的程少商明眸善睐纤弱婀娜,行走之间身姿袅袅格外动人。
但袁善见眼里只有另一个小女娘,山大王今日可真是不同。她今日头发梳的平顺,皮肤极白衬的本就精致的眉眼越发秾丽,偏她唇色也与身上的罗裙一样鲜艳,艳到有些妖异,压的灯火阑珊的街道都黯淡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落入凡尘的精怪。
“这位女公子”袁慎出声,她见底下两人均是抬头望他,便对着程少徵的方向笑道“可否还记得在下?”
程少徵点头,这人身形纤长肩背挺直,眉目隽秀清贵,正是那天搭载她一程的人。她见袁善见一直望着她,想了想道“多谢。”
虽说已经道谢两次,但程少商一直教她懂得礼数知晓感恩,现下便是多说几次也无妨。
袁慎笑容更大,他将手举起让程少徵看清他掌心的东西,然后把绣球抛向她,程少徵一把接过。
这绣球极为精致,洁白的竹签丝以十字结一圈一圈细细相绕,明亮的湖蓝色锦缎裹缠几处,上头还栓了几个小铃铛。程少徵拿起来摇了摇,铃铛声音清脆很是有趣。
“给我吗?”她摇摇绣球仰头问,见袁慎点头忍不住弯着唇角。“多谢,多谢,多谢你。”
她一连道了三声,可见是真心喜欢这绣球。
“在下失礼了…”见她眉眼弯弯,袁慎也忍不住想笑。
未等他说完,取完酒的田掌柜已经回来了。外头又有人惊呼有人落水,程少商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拉着妹妹迅速跑走了。
“多谢你~”程少徵被阿姊拉着,回头拿着绣球对袁慎挥手再次道谢。
“婼婼如此喜欢这绣球?阿姊回去就给你做新的。”程少商看着妹妹爱不释手的反复把玩那个陌生公子送的绣球,心里有些吃味。
“阿姊,串绳做礼物。 ”程少徵对绣球中间比划两下,示意阿姊回去给她穿个绳索将绣球做成吊坠,她一眼就喜欢这个绣球,拿去给她阿兄戴在脖子上正合适。
程少商笑了,心里无比舒坦,答应的也是一口干脆“阿姊回去就给你做。”
现下天色也不早了,程始过来寻她们,玩的尽兴的程少商拉着妹妹高高兴兴的和父亲会合,一起坐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