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点长大的许安发现,每次做了点心,五爷爷吃得很少,倒是她说好吃时,老爷子都会很高兴,有那么一次还说了一句“你这样爱吃,也不枉费我花了些许时间学会这个。”
她甚至都怀疑这个点心纯粹是老爷子为了哄她好好练功自创的。
这酥香十八件除了老爷子自已,就没听说邻里乡里谁会做这个,甚至这名字都是老爷子自已说的,多年过去,谁知道呢。
明天是老爷子的祭日,每年许安和张乐天都会一早就出发,带上米酒和自制点心,存着一肚子话去后山望月峰祭奠。
老爷子早有规矩,除了祭日,其余时间不让过去祭拜,所谓祭日也不是老爷子去世的日子,不知为何老爷子非得选了这么一个日子。
晚上许安睡不着披了件衣服去岩洞走走,刚出了后门,发现张乐天站在洞口。
乐天转身看到许安“你也睡不着?”
许安点点头“想想这么多年,老爷子走了好久,可我老觉得他还在似的。”
望了望天上,月朗星稀,自已能看到人死后的魂魄,可偏偏从未见过张渊兮的魂魄。
老爷子说他多活了几百年,也许娘亲的回忆并不是全部事实,可什么又是全部的事实呢……
张渊兮死后,虽然张乐天学成之后也黏在许安身边,两个人一直守着张渊兮的老宅子,可是中间有那么多年许安内心是空旷无依的。
十六岁她终于还是问了娘亲这个问题“为何把我寄养在张家,张渊兮又为何对我那么好?”
许夫人说当年张渊兮意外河畔落水,她偶遇,虽险但总算救了张渊兮一条命。
没成想当时已经怀了许安,自已还不知道,这次救人险些胎中断送了许安的命。
生产时十分不顺,许安的祖母亲自接生,待许安出生时许母大出血,整个人昏死过去,因此还把许安的祖母吓出了心病。
许母做了一个梦,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这才没有造成许安一出生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许母说梦中见到一个灰色衣衫的娘娘,这位娘娘告诉她,许家本不该得女,体谅她一生向善,才留下这个女儿。
这个女儿天生命薄,不可得父母之爱,不能常伴膝下。
且这女儿是全阴七杀女,若想平安长久,日后会有手执白玉扇的人上门,若以白玉扇相送,就把女儿托付给这个人,求得一个常人寿数的善终。
许母将梦境告知丈夫,一家人因这梦一直存着疑影。
许安出生没两天,宅子来了一个瘸子算命,看着许母手中的孩子掐指头就说“三阴七杀落地女,偷八逃九不过十”一再说孩子活不过十岁,不如舍了送到庙宇,也许能保住一命。
许家哪里舍得,许安这个名字也是许先生为求女儿平安所起的名字。
满月当天张渊兮登门贺喜,用红布包着一把白玉扇送给许母,一再表示感谢当初救命之恩,没什么相送的,唯有一把白玉扇,求来保平安的送给小丫头,惟愿安康常在。
至此许母与丈夫一商量,决定求张渊兮庇护许安。
张渊兮原本是教书先生,家中排行老五,妻子去得早,膝下无子,却一直没有续弦,倒是在乡里有一定的威望。
他知道了许家所求之后,竟也欣然接受,从此对许安极尽疼爱。
至此许安一点点长大,跟张渊兮在一起的时间比父母多得多,每当许母想多多陪伴许安,一想到自已的梦,就怕这份慈爱会成为断送许安性命的利刃。
许安长到十岁前,几经大病大灾,每次都是张渊兮倾力回还,也是因此许家更放心将许安托付给他。
张渊兮去世后留下很多书信,这些书信多数许安当时看不明白,一个十岁的孩子,即使老成内敛,很多东西还是需要时间的积累,经年岁月之后有一些慢慢明白。
关于张渊兮被救一事,他的书信里有说过,他说的跟娘亲说的原本是一件事,可是看着又像是两回事。
“许家娘子心善,见张渊兮落水,不顾自身女子之力搏命相救,张渊兮命数已定,无力回还。”
“而我途经路过,想到自身不日形体俱灭,而长生魂内的你尚未投胎转世,只能顺势借张渊兮之身完成后续事宜。”
“许家娘子将张渊兮拉上河岸时,我发现她怀着身孕,而这个小灵魂被这番折腾已经损毁,看着眼前这个心善的妇人,也许给你找这样一位转世生母也是定数,就把你的魂魄放入了许家娘子腹中。”
“经过推演竟是个三阴七杀女的命格,这个命格太过波折,我本想修改出生时辰改写命格,发现强行修改许娘子命数不保,最后只能作罢。”
“为保你十年无虞,只能入梦引导许娘子将你托付于我,但愿你得知真相后能够体谅我。”
这封书信许安十年间看了无数次,甚至纸张的边角都磨掉了,她渐渐明白,陪伴她长大,教授她心法的张渊兮并不是教书先生张渊兮。
而自已也不是上天安排给许家的孩子,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碰巧”。
自已是谁,她不知道,恐怕这个世上只有张渊兮一个人知道,可是最后他也没有告诉她。
许安想过追寻自已是谁这个问题,可是面临每十年一大劫的生命威胁,显然活着更重要。
第一个十年自已并不知道张渊兮用了什么方法保住了自已,第二个十年张渊兮临终前留下了九颗凝魂珠。
在二十岁生辰这天自已显然是被雷劈晕过去的,同时被劈的还有这九颗凝魂珠,此劫已渡许安醒了过来,九颗凝魂珠全数消失,大概抵了雷刑吧。
张渊兮说过,二十岁后能活多久就看许安和张乐天两个人的本事了,凝魂珠九颗可以抵一次雷刑,可是凝魂珠是怎样的存在?!
是九个心甘情愿把魂魄破成碎片,重新凝练成珠的人!九个这样的人才能凝成一颗凝魂珠。
关键是心甘情愿,天下间有几个人会愿意把自已的魂魄破成碎片呢?!
许安常常想,这九颗凝魂珠张渊兮是如何凝练而成的,不可想象。
一大早许安和张乐天挎着篮子就出发了,起来得早,越往山上走有些晨露还没消。
好在今天天气不错,朝阳微露,心情畅然。
走了多半个时辰总算是上了峰顶,张渊兮的墓无碑无字,就是孤零零一个小土包,甚至若不是许安和张乐天亲自埋的,可能连哪个方向是前是后都不知道。
倒不是因为当时贫穷,树不起碑,而是张渊兮早就跟张乐天定下规矩,若有一天驾鹤西去,切不可题字立碑,一把黄土披上身即可,能有乐天和许安培把土就别无所求。
实际上张渊兮是有一个像模像样的墓地的,那是张渊兮跟他去世妻子合葬的墓地。
望月峰的这一个只能算是张渊兮的衣冠冢,里面并无尸身,却埋了一些他生前喜欢的物件。
这也是一种另外的形式在提醒许安,陪她十年的张渊兮与教书先生张渊兮委实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