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呲~
陈菘蓝差点被自已的口水呛到。
万万没想到现在的梅医生是这样的梅医生。
陈菘蓝清了清嗓,努力地憋住笑,“梅医生,你这样说话,就不怕患者们去看别的医生?”
“不会,他们都这么叫的我,现在患者里除了你和某些病患家属,再没人叫我梅医生了,都是直接叫我帅哥或者男神,文护士开玩笑说,多亏了我这张脸,诊所的生意越来越好。”梅知行的唇角勾起弧度,不紧不慢地说。
陈菘蓝闻言一顿。
若是别人,或许陈菘蓝会骂他不要脸,可是梅医生······好像骂不出口。
还有,诊所,生意,旧时的回忆涌上心头。
“爸爸,我祝您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年少时陈菘蓝对陈启光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惜遭到了陈启光的训斥。
陈菘蓝揉揉脸,丢开这让人尴尬的一幕。
她双肘交叉放在办公桌上,尽量自然地笑着:“有道理。”
见陈菘蓝终于有了笑模样,梅知行也跟着勾起唇角。
与陈菘蓝相识六载,上千个日夜,有时她很沉默,有时很抗拒,有时又会像旁观者一样,平静地讲述往事,那些一星半点的细节,经过日积月累,如拼图一样,渐渐有了大致的轮廓。
若不是······
梅知行心下顿时猛地一顿。
有些情绪,他的立场不该有。
借着清嗓的瞬间,梅知行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即将脱缰的思绪,然后,挂上淡淡的笑意,煞有介事地说:“哎,终于得了你一个笑脸,不枉费我拿自已开涮。”
但他没有忽略陈菘蓝强撑的笑脸,他也知道其中缘由,尽管以私人的角度,他极其不忍,但有的东西避无可避,他只能用不经意的方式来引导她,让她排解。
伴着打印机滋滋的响声,梅知行收起了刚刚的戏谑,平和地说:“好了,都是玩笑话,干我们这行的,可不敢想生意兴隆。”
陈菘蓝似乎是若有所思,顿了片刻,才略有同感地微笑说:“嗯,我爸爸也是这么说的。”
陈菘蓝在治疗期间,如果是谈心交流,最不排斥的就是提及小时候的事,梅知行知道自已判断对了。
“哦?”梅知行略带引导地回答。
“嗯,梅医生还记得我爸爸是大队里的村医吧?”陈菘蓝问。
梅知行配合地点点头,跟着放松了坐姿,准备认真聆听陈菘蓝接下来的话。
果然,陈菘蓝不负所望,开始细细道来。
“小时候,我忘了是哪一年,春节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吃团圆饭,轮到我敬酒,我就对我爸爸说祝他生意兴隆,当时他没说什么,因为我们老家的习俗是小孩过年期间不能挨训,否则一年都要触霉头,结果,正月刚过完,他就找机会拉着脸对我说,要我以后不要祝他生意兴隆,因为他是医生,家里铺子的生意越好代表病患越多,受苦的人也越多。”
不知不觉中,梅知行已经收起了刚才的漫不经心,抛开与陈菘蓝相识不谈,他其实很佩服这样的医者,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柔声夸赞道:“你爸爸的想法很伟大,他也很伟大。”
此刻,两人的状态像是回到了朋友谈心,而非治疗。
陈菘蓝笑了笑,“他一直觉得自已就是个小郎中,待的地方小,没见过大世面,多高超的医术算不上,只能秉承治病救人的本份,没什么伟大不伟大的。”
梅知行发现了陈菘蓝说的是父亲的想法,于是问:“那你怎么看?”
陈菘蓝有些迷茫,“我?”
“嗯,说说看你的想法。”梅知行鼓励地说,他明白她是不想忤逆父亲的看法,但是她需要克服遇事回避的习惯。
“我没想过什么伟大的事。”陈菘蓝微笑道。
梅知行也笑,“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说惊天动地才是伟大,没事,你说说看。”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她多多倾诉,发表自已的看法。
“我觉得,伟大的方式有很多种,拾金不昧是伟大,助人为乐是伟大,无私奉献是伟大。”陈菘蓝斟酌道。
“一个人只要对自已的人生认真负责,对自已和这个世界问心无愧,不作奸犯科,积极生活,,这也是伟大的一种。”
“嗯,这个想法很棒。”梅知行不吝夸赞道,顺便认可地总结,“平凡也是一种伟大。”
陈菘蓝单手撑住脸靠在座椅扶手上,不无赞同,“对,就是这个意思。”
但过了片刻,陈菘蓝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地说:“他当时应该是有些不高兴的。”
梅知行推了推眼镜边框,“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我说错了话,还不自知。”陈菘蓝想了下才回道,“而且他隔了一个月才说,当时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事。”
随即,陈菘蓝又有些懊恼地低声咕哝了句,“是啊,谁把一件小事惦记这么久。”
“看来令尊很重视对你的教育,而且就算是小事,但他还记着,由此可以看出他觉得教育比教训重要,这个观念在当时很超前,你爸爸了不起。”梅知行说。
“是吧?”陈菘蓝不确定地说。
她有些陷在回忆里,不过,脸上却是带着笑意的。
“其实我当时还有些不服气,觉得他小题大做,抓住小辫子就不放,悄悄跟他怄气了一个月,等后来细细回想这件事才发现,他其实还是心疼我的,怕我倒一年的霉,所以过完年之后才跟我的翻旧账。”
梅知行适时勾唇,“那很有趣,你爸爸他很可爱。”
“可不是。”陈菘蓝耸肩,语气开始大大咧咧。
“除了这个,你家里还有哪些有趣的事情?”梅知行乘胜追击,又问。
“······很多都记不清了。”陈菘蓝迟疑道。
她的潜意识对于往事这个话题十分警觉,有时候会忽略本尊的意愿从而屏蔽掉一些不必要的话题和画面。
陈菘蓝凝神,努力地想了好一会儿,还没开口却先笑出了声,“倒是想起一件。”
话落,她不等梅知行回话,继续道:“高二下学期暑假,有一天,我爸耀武扬威地跟我妈妈说他知道一个秘密,那我妈妈当然就得问是什么秘密啦,结果我爸爸很欠揍地说了句‘就不告诉你’。”
梅知行扯了扯嘴角,似乎对这个结果感到一言难尽。
可陈菘蓝没理会他,而是兀自沉浸在父母的“幽默”里。
她像是被戳中了笑点,还没开始讲接下来的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妈当时一听差点炸了,哈哈·····”
“不过她知道我爸这个稳不住话,于是欲拒还迎说她也不想知道,结果可想而知,激将法一出,我爹就全都招了。”说完,陈菘蓝继续笑起来。
梅知行像是受到了感染,手指点着太阳穴,忍不住弯唇,欲言又止道:“令尊令堂这情趣······”
“幼稚是吧?”陈菘蓝一点也不意外梅知行的反应,脱口说。
“······”梅知行抚额默认。
“我妈告诉我的时候,我笑了半天,半百的人了还玩激将法,关键是她说别人有秘密的时候,脸上都是神秘兮兮的,到了我爸这,神秘?不存在的,嘴紧?不存在的,他满脸都写着,我有个秘密,你快来问我。”陈菘蓝抚额轻笑,手掌刚好遮住上半张脸,露出的樱唇轻轻翕动,唇角向上翘着,像是拿父母的幼稚没办法一样。
梅知行像是瞧出了什么,但没点破,只是继续问:“那令堂告诉你是什么秘密了吗?”
“······说了。”陈菘蓝语焉不详地说。
她的声音极轻,应该是不打算详说“秘密”。
梅知行顿了顿,继续问:“那你知道‘秘密’后是什么感受?”
“我忘了。”陈菘蓝轻声答。
或许想起了不能对梅医生撒谎,片刻后,她又模棱两可地说:“好像也不什么好玩的事。”
其实,确实不是多好玩的事,因为······那个“秘密”仅仅只是她在期末考试拿了个好名次而已。
陈菘蓝只觉得,鼻尖忽然一酸。
梅知行时刻注意着陈菘蓝的状态,鉴于目前这种情况,已经不适合再继续谈下去。
他侧目瞥了眼抽纸盒,还是决定不去戳破,以免适得其反。
这边,陈菘蓝曲起指尖,努力克制,片刻后,也终于平复了情绪。提出了告辞。
而这天离开前,问了梅知行一个从未问过的问题——“梅医生,我的病······能康复吗?”
而她之所以这样问,不仅仅是因为日前的甜梦,还因为心底那份侥幸的,想要将失去作废的贪心。
因为,没有人希望自已不幸福。
而这世上,贪心的不止陈菘蓝一人。
——
在陈菘蓝复诊的同一天。
苏逸程正单手支着额头,大马金刀地坐在后座上闭目休息。
他今天仍是一身深色的商务着装,为了更好的休息,他将领带随意地扯开,解开了衬衫最顶上的两颗纽扣,模样看起来有些颓废不羁。
副驾上,叶放不时回头关注着老板的情况。
二人刚从一场行业酒会上下来,苏逸程本应忌酒,但这样的场合仍是免不了被多灌了两杯,所以他有些不放心。
叶放见苏逸程的脸色有些发白,胸腔起伏也比平常要明显,不过好在,呼吸并不急促,也没有要吐的意思,才稍稍松了口气。
随即,他又想起还有事没有汇报,而且对自家老板来说是十分紧要的事,于是试探性地开了口:“老板,您还好吧?”
“嗯。”苏逸程从鼻腔里应出一声。
“老板,得贤路那边来了消息,说陈小姐已经去了梅医生的诊所。还有,郸城那边还是没消息”叶放说。
闻言,苏逸程轻轻抬了抬眼皮。
今天这个汇报结果和第一次一样,毫无进展。
苏逸程默了一瞬,才淡淡开口:“知道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半年前的调查报告里,她的履历和家庭情况天衣无缝,直到在陀飞轮遇见,送她回家的那晚,他才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一丝丝破绽。
她说她想过一辈子就待在他的怀里任性、撒娇、耍赖,全然不顾世俗纷扰,也想过一直给他幸福,但她没有这个能力。
当时,她的眼神真挚,尽管她极力克制,但他不会看错,那眼神里还有欲语还休的悲伤。
所以,那天回到家以后,他撑着微微的醉意重新看了一遍那份调查报告。
原来,报告其实并非天衣无缝,反而有刻意的掩盖行为,只是他被恨意冲昏头脑。
他以为她就像当初分手时说的那样——“她不爱他了”,所以才能在分开的六年里仍然过得多姿多彩,
所以,他恨她离开自已也能笑得那么开心,他嫉妒近水楼台的谭书瑞和那些和她相亲的男人。
当他看到她与谭书瑞和其他男人的照片时,他便甩开了手里的报告。
所以,他未曾留意到陈菘蓝毕业后的半年里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一片空白?还有她的父母,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与之毫无往来。
而当他重新看完报告时,他还发现了梅知行的存在。
而这个同样出自名校,年轻有为的男人,他是西川最负盛名的······心理医生。
对于这个发现,苏逸程不可谓不震撼。
在他面前迷糊毛躁的陈菘蓝竟有一天将事情做得如此的滴水不漏,让他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不得不说,这样的陈菘蓝对于他来说也是陌生的,也是让他刮目相看的。
回首从前,她总是将今夕何夕挂在嘴边。她说她讨厌父亲说教的那一套,也不喜欢走一步看三步,总觉得太累,所以,以后两人结婚,长远的事情都由他来考虑。
如今,他不得不承认,其实她不是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她不想。
她的初衷从来都是做一个快乐的人。
所以,他在看完报告的当晚便派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郸城。
结果,果然······
郸城传回来的消息是陈家旧居早在三年前因洪水淹没,当地政府做了整体搬迁,她的父母并没有搬到政府统一安排的迁居地,至于搬到了哪里,派去的人暂时没有找到。
他让派去的人查过陈家的户籍资料,陈菘蓝早在六年前就将户籍迁到了西川,而陈家父母的户籍地没有变。
他试图让人找到曾经与陈家有往来的人打听他们家的事,可是也因种种原因,比如说,故去,或者是去了外地发展等等原因没有找到。
他掌握的线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断了。换句话说就是,她的父母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手下遇到这种情况时,问过他要不要继续?
他的答案当然是“要”。
不仅仅是因为等候后的心急如焚,还因为,在孤独的世界里,他是那样强烈地渴望着她,期待着她,需要着她。
世上无任何一人可以代替。
如果陈家的情况真如他预料一般的糟糕,尽管他希望这不是真的,但若是,那个为他牺牲一切的女人应当得到他余生全部的爱意、呵护和疼爱。
他想让她变回快乐的她,像多年以前一样,乐观、阳光、无忧无虑,即便很难实现,他也会拼尽全力去做。
念及此,苏逸程心念一动,缓缓开口:“让那边的人回来吧。我自有安排。”
他好像······已经接近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