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菘蓝想逃,可那双收紧的双臂让她逃无可逃,相较于男人而言,她的力量太过渺小,如蚍蜉与树的差距。
“别动,安静一会儿。”苏逸程悠然道,像是安抚一只小猫咪。
可陈菘蓝知道,那轻飘飘的语气里藏着浓重的威胁意味。
挣扎和纠缠都是令人疲惫的。
“苏董,请·····请自重。”陈菘蓝微喘着,又重复了一遍。
哗~
一盆冷水就这样浇在了即将引燃的荒原上。
男人一顿,一时无话。
片刻后,“陈小姐······当真无情啊!”苏逸程无奈叹息道。
基于强势的肢体动作,陈菘蓝不得不敞开怀抱,被动迎接男人宽厚的身躯。
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肌肤相接,近到呼吸相闻。
在苏逸程看不见的地方,陈菘蓝抬了抬手,很快又默默放下。
思念是个美好而浪漫的词语,可爱而不得的时候就是残忍。
陈菘蓝高昂着头靠在苏逸程肩上,无力地望着天花板,一个人默默地,一点一点眨掉眼中的泪意,然后继续推离,“······那就请苏董······”
这一次,她的话语未完便被苏逸程截住。
“走,我送陈小姐回去。”苏逸程倏地退后一步,漠然地说。
他,又变回了冷静自持的苏逸程。
这样也好,刚刚的纠缠,就当是一场幻梦。
这场饭局早该结束才对。
陈菘蓝怔了怔,克制道:“不用。”
“我送你回去,或者一起住在山上,你自已挑。”苏逸程一脸严肃地说。
很多时候,陈菘蓝就像一只鸵鸟,一旦遇险总是先将头埋进沙子里,对周遭所有的事情都视而不见,不逼一逼,就不会做出选择,有时候,面对这样的消极抵抗,苏逸程会放纵,有时候则不会。
事已至此,陈菘蓝只好投降,“那就劳烦您了。”她客气地说。
说话间,木门“吱呀”一声被男人打开,强劲的山风带着丝丝水汽扑面而来。
山雨欲来前的空气格外冷冽,即便是夏季,也让人不由地为之一颤。
“啊嚏”陈菘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高大的身体默默上前挡住风口,将娇软的身体虚虚拥在身侧。
陈菘蓝:“······”
幸好随侍的服务员早被遣走,廊下无人看到这一幕。
“谢谢,我没事。”陈菘蓝抿了抿唇说,“走吧。”
他们出来的时间有些晚,晚餐高峰已过,之前那些推杯换盏的喧闹之声已经散在风中成了旧时记忆,现下只有一些零碎的声音,或是杯盏相撞,桌椅挪动,或是欢声笑语,步履零落。
经过刚刚的一番较量,陈菘蓝已基本探清了男人的雷区,知道脱身已无可能,一番权衡下来,她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才是上策。
二人并肩走了一段,快到公共就餐区时,陈菘蓝顿住步子。
苏逸程偏头看她。
陈菘蓝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我自已走。”她颇不自在地说。
她的举动很明显,就是避嫌。
适才纠缠就算发生肢体相接,但廊下包厢私密,就算不得体,也只有当事人自已清楚,如今马上快到公开场合,若再不避嫌,保管不肖一个晚上,微雨那边就会得到消息,陈菘蓝不想徒增烦恼,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
陈菘蓝的话没有很柔软,可当苏逸程看到她那双泛着水汽的眼睛时,他又觉得这副秋水剪瞳中闪烁着无辜和可怜,让他不由地有些心软。
装睡的人叫不醒,成年的“鸵鸟”不会变,苏逸程不动声色地想着。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让步出了安全距离。
身体终得自由的陈菘蓝不禁也轻吁一口气,得寸进尺地又拉开了一段距离。
望着两米开外的人,苏逸程心念一转,自嘲地摇了摇头。
之后两人经过前台时,鉴于已经“达成”避嫌共识,苏逸程谢绝了服务员先去提车的服务,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出了餐厅大堂。
不出所料,事情发生了反转。
——
相见欢依山而建,地势崎岖难走,花园到就餐区全是台阶,下午陈菘蓝跟着夏微雨来的时候就费了一番功夫,刚刚一时情急,她忘了这一茬,此刻,报应来了······
13公分,原本平地就如高跷,现在下行台阶又能好到哪里去,总归逃不过磕磕绊绊。
可陈菘蓝讨厌赤脚走路,她当然不是豌豆公主,只是小时候受了一次贯穿伤,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那以后,只要一想到用酒精消毒的滋味儿,嘶······嗯······她怕了。
事情是这样的:
陈菘蓝从小身体健康,甚少得病,这样结实又有活力的小身板自是少不了调皮捣蛋,磕磕碰碰。
有次她在外面疯跑,无意中被生锈的铁丝刺穿了脚掌,她的痛觉神经一向不大敏感,走到半道上觉得脚掌越来越痛才发现了不对。
这一天,她忍着痛灰头土脸地蹦回了家,因为不敢让家里知道自已疯玩又挂了彩,她只能自已偷偷处理伤口,没想到被老爹正好撞见。
老爹是一名乡村医生,虽然从小到大都没打过她、骂过她,可在家里,她就是最害怕一脸威严的父亲。
小时候,父亲是严厉的,不止是学习成绩,对她说话、行事都有严格的要求,直到她长大一些才和蔼一些,后来,她认真想了想,其实老爹在她每个成长阶段都是不一样的面貌,这大概就是家庭教育的样子,而随着她的年纪渐长,老爹对她管束越发松懈,为人也越来越蔼然可亲。
好了,言归正传。
受伤这天,老爹没有责备她,也没有安慰她,因为这样的伤口在他面前实在稀疏平常。
老爹接过她手里的镊子,平静地教导她,处理这样的伤口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打破伤风针,但是打破伤风要先做皮试,皮试通过才能打,但破伤风针有个副作用,那就是会影响伤口的愈合;至于第二种,便是做好消毒,这里的做好是指彻彻底底清洗伤口,重点在“彻底清洗”四个字上,如果不做好消毒,很有可能感染引起并发症。
记忆中,老爹每次都会借各种机会教授她她一些医学知识,年少刚刚启蒙的时候,她每天清晨的第一件事便是站在老爹面前背药方汤头歌诀,一连坚持到她小学毕业,她曾经懵懂地觉得老爹可能希望她继承衣钵,可高考时,他也没强迫她学医,当然,这是后话。
最后,为了不影响她走路上学,老爹自作主张为她选择了第二种方式——酒精消毒。
钢丝被拔出的瞬间,血飞溅了老爹一手,她忍不住崩溃哭泣,却被老爹威严喝止。
老爹按住她的腿避免她挣扎,一边沉声告诉她,哭只会绷紧神经,伤口就会更痛,后来,她被吓得不敢再哭,只能咬着自已的手臂,偏头不去看鲜血淋淋的伤口,忍着镊子的坚硬和冰冷,忍着沾满酒精的医药棉翻来覆去的刺痛,等到铁屑和凝固的乌血被擦拭干净,整瓶的酒精毫无预警的浇在伤口之上,那酸爽······简直了!!!
所以,自此后,她再也没有打过赤脚。
苏逸程知晓这个故事,所以,他不愿强迫她脱下那双碍事的高跟鞋。
之后,不知不觉中,两人从一前一后又渐渐变成了并肩。
一个走得磕磕绊绊,一个看得心惊肉跳。
某人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让他近身,觉得丢人,又不好意思找服务员帮忙,万般无奈之下,一路沉脸不悦的男人不得不使出下策一计。
“老鼠!”苏逸程沉声喝道。
果然,俏丽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脚离地,一把跳到他的身上。
她一边害怕地大叫,一边像树袋熊一样牢牢环住他的肩背和腰际,完全顾不上自已会不会走光。
这么弱,还逞强。
在陈菘蓝看不见的地方,男人的唇角倏然一勾,双手自然地护着怀里的人,也防住了春光外泄。
陈菘蓝非常非常害怕老鼠,非常非常害怕,比怕狮子老虎还怕,她也并非娇气,像蛇、虫、蜈蚣这些她都不怕,她只怕老鼠。
此刻,陈菘蓝再也顾不了矜持。
“带我走,快点。”她慌张地催促道,声音里全是慌乱的恐惧。
听着带有哭腔的声音,苏逸程一顿,将怀里颤栗的身体搂得更紧,一手轻拍对方的纤背,温声轻哄道:“好了,已经跑了。”
可陈菘蓝完全开心不起来,“万一又跑回来了怎么办?快点走。”她极其紧张地说,声音里带着不稳的轻颤。
苏逸程偏头看着她说:“不逞强了?”
陈菘蓝还在后怕,只攥紧他的衣襟,低喃道:“别留在这儿。”
话音刚落,一滴泪都这么砸了下来。
苏逸程一怔。
他没想清算,但真把人惹哭了。
“好了,别哭了。”苏逸程皱眉道,说罢,便“听话”的抱着人下了台阶。
“我没哭。”陈菘蓝哽着声音嘴硬道。
苏逸程顺从轻哄道:“好,你没哭。”
陈菘蓝被男人抱着顺利来到平地,此时的她已经慢慢从恐惧中清醒过来,深知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
“等一等,放我下来。”陈菘蓝抿了抿唇,喃喃道。
“是不是逞能逞上了瘾?”苏逸程步履不停,沉声道。
陈菘蓝:“······”
她确实是累了,连续两个晚上的冲击,真的很累,猝不及防的累,疲于应付的累,还有伪装坚强的累。
她真的还不够强大······
好巧不巧,不知是不是老天也感知到了她的沮丧,开始低声“咆哮”。
眼看着快要下雨,苏逸程加快步伐,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仿佛怀中的重量微不足道。
因为餐厅快要打烊,加之山中又有民宿可住,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很少遇到外人,只是快到停车场的时候,偶遇了一个包袱款款的三口之家,看样子像是刚从停车场取完东西出来。
三口之家里的小豆丁只有三四岁大小,不过胆子挺大,对轰鸣的雷声毫无畏惧,固执地想要挣脱母亲的手掌自已走。
“要下雨了,听话,不要玩了。”年轻的妈妈拉着小朋友说。
两路人马就此擦肩而过。
懵懂无知的小豆丁看到迎面而来的苏逸程和陈菘蓝瞬间不干了。
“爸爸,你说小朋友长大了就不能让人抱着了,你看,那个大姐姐,都长大了,哥哥还抱着呢。”小豆丁指着两人,对父亲不满道。
“······”
现场,数只乌鸦“嘎嘎”飞过······
那父亲嘴角一抽,将儿子的手拉了回来,又给苏逸程递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男人清了清嗓,睁着眼睛说瞎话:“姐姐现在就跟小彦生病时一样,不方便走路。”说话间,还一边将儿子的脸转到自已这边,不让他再看这对年轻的男女。
“哦。”小男孩恍然大悟,他原想再去看奇怪的哥哥姐姐,却被父亲一把制止。
“姐姐,祝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啊!”小孩子不知情地扬声道,热心又童真。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苏逸程停住脚步,柔声说:“小朋友,我替姐姐谢谢你。”说完,短暂的相逢就此别过。
身后,一家三口的声音越来越模糊,而男人的脚步声,沙沙的,规律而稳重。
陈菘蓝想捶某人一顿,又觉得有些忘恩负义,于是攥起的拳头又松开,“这下好了吧,太丢人了。”她尴尬道。
苏逸程一无所觉,颠了颠怀里的人,淡定道:“下次你直接闭眼装晕,就逼真了。”
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陈菘蓝忿忿道。
苏逸程本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霹雳的闪电声音打断。
耳边,轰隆的雷声越来越近。
苏逸程加快了步伐,抱着人往前走。
“你放我下来吧,下雨了。”陈菘蓝说。
说话间,雨水已经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在地上和车身上慢慢汇成噼里啪啦的声音。
苏逸程搂紧她,步履不停,“别动!马上到了。”
滴~
陈菘蓝转头看了眼两米外闪着车灯的越野。
幸好,这个停车场不大。
苏逸程三步并作两步,将人放在了副驾驶座,转身疾步上了驾驶位。
雨虽然大颗,好在雨势不大,两人都不至于狼狈。
事已至此,若是再换到后座就矫情了,所以,陈菘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等着男人启动车子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这里发生的一切就过去了,他们也能尽快回归到各自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