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来根按照云飞跟他说的,下午还是照旧去田里干活,傍晚提早回了家。到家以后,他嘱咐媳妇儿早点准备饭菜,他放下工具便出发去了麦广栓家。到了麦家进了门,就看见麦广栓正坐在屋里的炕沿上,身边缭绕着烟气儿。
麦广栓看见季来跟进了门,也没动地儿,叼着烟袋又接着抽了一口。
季来根拱了拱手说“大哥,还钱的事儿我已经张罗妥了,我表侄儿捎了消息来,说等会儿就带着钱到我家。你和我嫂子现在就带着欠据跟我到家里,你弟妹烧好了饭,咱一起吃点儿,稍微等他一会儿。”
麦广栓是个很狡猾的家伙,他坐在那儿还是没说话,依旧叼着烟袋只是吸烟。心里想:来根不会是要玩么花招吧?不过,就凭他那点心眼子,想耍我也是异想天开。想到这里,他磕了嗑烟锅说“兄弟,你欠的这笔钱,我是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儿用的。我能认可不要这笔钱,难道你就不舍得得一个妻侄女吗?”虽然知道来根搞不出什么名堂,但他还是想再试探一下是否会有破绽。
云飞提前嘱咐过来根,不要和麦广栓太多纠缠,来根也明白这是在探他的话,他也没和麦广栓争辩那三百块大洋欠据的真假,他摊着双手装着无奈样子说“大哥呀,我说句心里话,要按我的意思事情就好办了,一个妻侄女给谁家还不是一门好亲事呢?可是她姑不愿意,说认可卖地也不舍得他侄女。我这才求着我表哥,把我的地都典给他大儿子了,他答应把我欠的账全给还上。”
麦广栓一听心里很高兴,在他看来,自已怎么着都是不亏的。这季来根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默认了这份空头账,既然这样,再把那四十块大洋也要回来...他心里琢磨着,季来根的侄女是娶不来了,不过有了这三百四十大洋,想买个啥样的媳妇买不着?想到这里他对季来根说“老弟呀,他想给你全还清楚,他可知道你欠我多少钱吗?”
季来根故意装着糊涂地说“我知道,上次来家里你说了,一共是三百块大洋嘛。”
麦广栓一听,一脸不耐烦地向老婆挥了挥手。他老婆会意地从地桌的中间抽屉里,拿出钥匙打开大立柜的门,从底柜里拿出一个铁盒,把盒盖打开摆在炕上说“老弟,来,你自已看看到底是多少。”说着他把两张欠据摊开来,指着上面的手押说“难道这手押不是你摁的?”
来根看着这个无赖的言行,那个可恨劲儿,恨不能下手把欠据抢过来撕个稀碎,再把他胖揍一顿才能稍解心头之恨。他强压着怒火,想着云飞千叮咛万嘱咐的话:万不可留下话柄,不在这一时的口舌之争。所以他看着麦广栓手指比划的那两张欠据,只是轻轻点头说“大哥,我忘了这张四十块的欠据了,那我表侄不一定能带够数。你先把欠据搁起来,我回去看看,如果我表侄带够了钱,我领他来,带不够我也带他来,你在家等着我行不?”一边说着,他也趁着麦广栓收折欠据的时候,仔细看了他家屋里的布置。
麦广栓听说改成来根带钱来家里,心里的戒备全无,点头应着说可以,就让老婆又把欠据放回了原位置,甚至连收钥匙的位置都没换。
来根看到了这一切,又随便插科打诨地和麦广栓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起身回去了。
云飞这边,季来根出发去麦家谈判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自已的计划中有一个疏漏,他急忙去了季爷爷家,对季老汉说“爷爷,当初那个人留下烟料的时候,他有说到这东西的解药吗?”
季老汉有些懵“解药,什么解药?”
云飞说“爷爷,您想啊,如果没有解药,去作案的人还能进得去现场吗?”
季老汉觉得云飞说的很有道理,他努力回想着当年那个人留下托他代为保管的物品中,有一根竹管。那人说过这个管子里是解药。当时他并不知道解药有什么用,听过了也没当回事,随手把竹管插在东厢房的里面房箔上了。想到这里,他跟云飞一起去了来根家,到东厢房里一找,果然还在。爷俩赶忙刮去竹管口面的蜡封皮,依旧用家里的狗做试验,观察之后确认了药效还在。
爷俩忙活这一阵儿,来根也刚好回来了。他说已按计划把云飞的交代把话跟麦广栓说了,也把麦家的屋内布置情况和云飞描述了一下。
听到麦广栓拿出来两张欠据那得寸进尺的嘴脸,云飞也是气得忍不住开口骂道“老狐狸,你看看是谁狡猾过谁!”随即,他把接下来需要大家配合的计划和一家人说了清楚,来根媳妇儿把一早就准备好了饭上了桌,对于等一会就开始开始实施的计划,一家人都有点紧张,没怎么说话,简单快速的吃了点饭。云飞和心灵拿出了提前准备的两块蒙面黑布,把解药撒在黑布上搓揉了几下,收在了在腰间的内兜里。准备好了这些,云飞和来根说“叔,走吧。”
走到门口,云飞回过身来对来根媳妇说“麻烦婶子,你把笔墨纸砚准备一下。”
他们一行出发时天就已经黑了,等到麦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庄子里路过看到很多邻居都已经熄灯入睡了。麦家的里外门都没闩,应该是在等着季来根的到来,他倚坐在炕上,心里有些焦急,侧耳听着院里的动静。
云飞和来根推开了麦家院门,院里的狗看到有陌生人,尽职地对着云飞和来根一阵狂吠,在屋内听到狗叫的麦广栓心里很是高兴,他知道是钱来了,佯装淡定的继续坐着,并没有下地迎接来根俩人。
云飞跟在来根后面,推开里屋门往里进的同时,心灵已迅速闪身同时开了另一间房门躲了起来。
麦广栓看着进了屋的来根和云飞,笑呵呵地说“老弟来了,快坐吧。”他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云飞。心里想:他侄子还挺精神,这中等往上的个头儿,长方脸略带点尖下颏,还是浓眉大眼,目光凌厉,看就知道不是平庸之辈。
察觉到麦广栓的目光,云飞抢先开了口“听我表叔说,他借了你三百四十块大洋,可是前天他和我说是三百块,是今晚我来了他才说还差四十块,我看今天是怎么也清不了账了。我准备后天凑够了数再来结账。”
麦广栓一听,约摸着好像是先带来了三百块,就迫不及待地说“三百就三百嘛,怎么还那么求真呢?其余的,啥时候有了就啥时候给呗。这都是老熟人了,我还能硬逼这几个钱吗?”说着话,他向老婆使了下眼色,示意让她拿欠据。
麦广栓的老婆正要拿出钥匙去开立柜的门,来根连忙制止说“慢着,嫂子你这是要干啥?”
麦广栓说“把那张三百块大洋的欠据给你呀。”
“我侄子他又派人把钱送回去了,你把欠据给我,我有钱还你吗?”季来根说“再说,我刚黑天来跟你商量的时候,你也没说拿多少都行啊。”
麦广栓哑口,无言以对。
听到这话的麦广栓老婆,赶忙把钥匙收回抽屉里,云飞正好悄悄的记下了钥匙的位置。
麦广栓后悔了,他后悔不该把那张四十块大洋的欠据过早的亮出来。要是等他们还了这三百块,再说那四十块的欠据该有多好。
云飞他俩看麦广栓不说话了,心里知道他在后悔,这时云飞站起身说“就这样吧爷们儿,要是凑够了钱,可能得后天来送,请歇息吧。”
麦“光算”觉得自已这次真是失算了,只是他不知道,他遇上的是曲云飞,又怎么会算对?他表情难掩沮丧的送走了云飞和来根,回身闩上了大门。
这麦家院子,是五间上房,中间开门的结构。自从傻儿子发傻以后,麦广栓就把女儿安排在最东头的这间房里住,房门经过麦广栓两口子睡觉的房间。而傻家伙则安排在西二间房里住,准备他娶了媳妇儿之后也就继续在这儿住。
刚刚心灵进屋的时候,傻子还没睡,心灵躲在正间里看着东西屋都有灯亮着,云飞俩人和麦广栓说话时,心灵扒着门边往屋里看,没想到看见那傻子正一丝不挂的面朝窗户,借着灯光摆弄着。心灵迅速进屋,不等傻子回过头来就下手点了他的穴,他眼睛一翻瘫软坐在了地上,头抵在窗跟的墙上。心灵接着把灯一吹,进了里间屋。这间屋子窗外是四间南北厢房,现在正是月初头,又是个阴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心灵就在黑暗里静静地蛰伏着。
云飞这头和来根出了麦家大门不远听见麦广栓出来闩上了门又回屋去了,就把掺了迷糊药的肉扔进了院里给了狗。那狗听见有东西掉进院子,还在喉咙眼儿里呜呜了两声,凑近闻见了是肉,便也顾不得叫了。
云飞心想,这两年在家里习练夜战,如今也正好检验自已的成果。只见他在这漆黑的夜里,行动轻松自如,出入麦家院墙落地无声。他麻利地来到了麦广栓的窗外静听里面的谈话。麦广栓刚进屋说的什么话云飞是没听见,等他凑近窗户只听到他老婆在那埋怨“这都怨你,贪心不足,你要是不提那四十块,这三百块是不是就已经到手了!”
麦广栓本就在后悔,听到抱怨更是不耐烦了“你懂个啥,我是想让他看到欠的太多还不起,最后不还是得用人来抵债。哪想到他会这么办。可别说了,快睡觉吧。”
也许是因为夜深了,隔了没一会儿,云飞就听到屋里的两口子相继发出了平缓的鼻息声。这时候狗吃了肉也睡着了。心灵系好面罩,按计划在里间点着了烟料纸卷,用手捂着火红头,在东头两间屋来回熏。
一向睡觉警觉的麦广栓他老婆,还真被脚步声给惊醒了,她以为是大姑娘到正间里去解手,没等开口问话,就迷糊过去了。
心灵熏了一圈后,把纸卷又拿进了傻子的屋里,熏了一阵后,给他解开了穴道。那傻子身子一歪,像死狗似的倒下继续睡了。心灵立刻开了门,云飞进来后顺利地拿到了那两张欠据,还意外地在旁边抽屉里看见了印色盒,以及和那欠据一样的纸,又从里面找了半截墨,顺手又从桌上笔筒里找了一支看起来常用的毛笔,就赶快回去了。心灵则拿着被擦灭的那半截烟纸卷,继续在屋里监视着。
云飞脚步飞快的回到了来根叔家,季老汉也在等着云飞,他一进屋,全家都用急切目光看着他。
云倩见云飞身后没有心灵,急着问“我嫂子呢?”
云飞一边解蒙面布,一边风趣地说“在那儿和麦光算全家人作伴儿呢。”
云倩听到这句话,泪水夺眶而出,双脚一软坐在了桌边的椅子上,很快衣服的前襟都湿了。
云飞一看自已随口的玩笑,一家人都开始脸色不好了,自已的这番话怕是引起了全家人的误会,他们是在担心心灵出了事。就一边从腰间拿出从麦家取回的东西,一边对云倩说“你别哭,我是和你说笑话呢,其实你嫂子是在他家看着他们呢,他们已经被用了药,只是怕万一有差错,把计划打乱了。我回来拟写欠据再马上送回去,她就和我一起回来了。再说你嫂子的武功不在我之下,她就是赤手空拳对付十个不会武的棒小伙子也不成问题的。”一边说着,云飞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说“看,咱需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云倩一听心灵没出危险,又听说她武功那么厉害,乐得站起来,眼泪还擦干就扑过去抱着云飞说“云飞哥,这么说我嫂子真的没有事啊?你可把我吓坏啦!”
此时云倩恍惚忘记了是在和一个真正的男人说话了,虽然嘴里叫着云飞哥,可感觉上却把云飞当成了女扮男装的赵心灵了。
云飞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恍了神,她的五官实在是太像赵心灵了,在她扑向自已的这一刻,就像当初心灵从梅花桩上跳下来扑向自已怀里的那一幕,他甚至有些动心,刚想伸手回抱她,这时来根媳妇儿开口说“云倩,这可不是你嫂子。”
云倩被一句话提醒了,红着脸松开搂抱云飞的双臂,上牙咬着下唇,微低着头挨个看看在场的人,云飞见状赶忙给打圆场“这是我亲妹子嘛!”说着拍了拍云倩的肩,大家也都跟着浑和着笑起来,云倩也没有刚刚那样不知所措了。
正事要紧,云飞看着他需要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为免对方起疑心,除却砚台是自家的,其余的物品全用了麦家的。来根在一旁帮着研墨,云飞很快就仿照着那两张欠据拟写好了新的两张欠据。写完之后,他把仿照的欠据展开对照了一下,简直不差样。
季爷爷看着云飞,心里很是感叹云飞的机智过人。随后季老汉拿出了云飞之前交代他仿制的拇指,准备在假的欠据上摁好。云飞想了一下说“爷爷,我们不要用这假的骗人,我想,干脆借他傻儿子的真手指摁一下,比这假的不是更好吗?”
季老汉一听连连点头同意,回头对着儿子说“来根啊,你也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可好好学学你大侄子的这两下子吧。你要是有这些心眼儿,就没有今天这出戏了。”说完话,季老汉扭身回炕头抽烟去了。
来根听了,也没觉得自已亲爹不给自已面子,毕竟确实是自已不如人,惭愧地低着头不说话了。
云飞并无心情去应和其他,心灵还在麦家等着他,耽搁再久,她得多着急。想到这儿他说“爷爷,叔叔,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我先去了。”话说完出门走了。
云飞走后,季来根全家的心仍在悬着,他们紧张的等着云飞和心灵回来。时间已是快半夜了,谁都没有困意,只有小秋儿一早被来根媳妇儿哄睡着了。屋子里静得很,只听到小秋儿熟睡的鼻息和季老汉吸烟的铜烟锅里,不时地发出轻微的吱啦啦的声响。
虽然他们知道云飞是个有头脑的,俩孩子又都是文武全才,但是他们去的毕竟是不安全之地,如果被人发现,就是更大的麻烦事了。原本就都是为着自已家的事儿让俩孩子去冒险,这不见到人回来,这一家人自是安不下心来的。
云倩坐在角落,感觉时间都变慢了。一家人正想着怎么还不回来,季家的试验品小狗叫起来,季来根下地刚走到屋门口,云飞和心灵就推门走了进来。小狗也不叫了,跟在俩人后面摇尾巴呢。俩人同时蹲下身去抚摸小狗的头,小家伙仰起脖颈分别去舔俩人的手,又翻了小肚子想让摸。
云倩立刻跑出来,一下子扑在心灵身上,微微发抖手紧紧的抱着心灵的脖子,心灵慢慢站起了身,回抱住云倩,姐妹俩都没撒开手,一起挪着小步子进了屋里。借着屋里的灯光,心灵看见云倩脸上早已挂满泪痕,眼圈里是满满的泪花。
来根媳妇却在一旁道乐子说“这下对了,这才是你嫂子呢!”
一句话说的云倩也顾不得哭了,红润着脸哑着嗓子装着不乐意地说“姑姑,你又笑话我!”接着又趴在心灵肩头了。
全家人这下子可算是放心了,都笑着看云倩和心灵姐俩。心灵看着都在笑,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了。
季老汉看着心灵说“孩子,让你们受惊也受累了,心灵,你自已在那儿的时候害怕了吧?”
“我没害怕,爷爷,就是有点着急。”心灵说“云飞到了之后,我们先借傻子的拇指在欠据上按了手押,又把拟写的欠据放进他家的柜里原来的位置,我俩就回来了。”心灵和季爷爷说着云飞回麦家的经过。
而此时的云倩姑娘仍没撒开抱着心灵的手,贴在心灵的怀里不舍得分开,像是久别了很久一样。她的手时而摸着心灵的脸,时而牵着心灵的手。当她摸到心灵的手腕有些粗糙感的时候,敏感的她急忙将心灵的胳膊扯在灯光下,撸起袄袖一看,惊叫道“嫂子你怎么把胳膊撸掉这么多处肉皮去?都流血了!”
她这一喊,在场儿的人都凑过来了。心灵微笑着解释说“没事儿,这是在他家安顿完了要走的时候,为了不让他们察觉出任何破绽来,我们又按照原来的样儿,把正间门从里面闩好,又从傻子那间屋的活扇窗户跳出屋,我回手别窗户扇摇杆的时候他那个窗棂大窄给撸的。”
来根媳妇看着心灵的手腕,也忍不住心疼得掉了眼。
季老汉说“秋儿他娘,你别只顾落泪了,快去和点盐水给孩子洗洗吧。”
来根媳妇回身要去,心灵伸手把婶子拦住了,说“爷爷,您不要对这等小伤当回事儿,这在我们习武之人来说,那就是家常便饭。”说到这儿,她到当院儿去找了块青砖回到正间门口,朝外一掌砍了下去,青砖就断成两截了。她回头对全家人说“我如果像你想的那么娇气,就练不出这样的硬功来了。”云飞在一边看着心灵,虽说小伤小痛不算什么但是心里也是有些惦记她的手腕,毕竟小伤才是比较疼的。
季老汉看着孩子不以为意,便也没有再继续勉强,但还是悄悄让来根媳妇准备了盐水,想着好在天气凉爽,别让孩子落了疤。
云倩看看心灵手中的半截砖,又扯起心灵右手看了看,用嘴轻轻给她吹了吹,又对着手腕的伤处也吹了吹。
这一晚上忙碌,一家子都累坏了,困意袭击着每个人,来根跟着季老汉回去睡,云飞和心灵简单收拾了一下,还是住云倩的屋里,来根儿媳妇悄悄招手叫了云飞过去,把盐水递给了他。云飞拿着回了屋里,看到心灵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坐在炕沿,轻轻拉着她的手腕,用盐水小心的洗了洗,这才躺下睡了。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