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陈老夫子迫于顾老爷往日的慷慨照顾，只得勉强答应了留在顾府当闫研的老师。
陈老夫子对于富贵人家的孩子多少是有些看法的。他以为闫研作为闫氏和顾氏两家唯一子嗣，平日里肯定是被万般宠爱的，这样的纨绔子弟肯定更加难以管教。
他想，若是以后这个纨绔子弟不学好，那他这大半辈子的名声岂不是就要毁在他身上了？他必须得找个不得罪人的方法推了这门差事。
但当顾老爷将闫研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也许是自已错了。
他眼前的孩子虽说还不到五岁，但从长相到穿着都十分精致华贵，挑不出一点儿毛病。说话口齿清晰，见到客人也不害羞，落落大方的行礼问好。
“福宝，你长大了。到了该读书识字的时候了。这位老先生是姥爷特意给你请的老师，以后你就跟着先生学知识。你要尊重老先生，知道吗？”顾老爷弯腰交代道。
顾老爷说完，闫研就上前一步正对着陈老夫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道:“先生好，闫研给您行礼了。”陈老夫子看这孩子这么懂礼数，当时就喜欢得不行。
“傻孩子，拜师得行大礼才成。”顾老爷笑道。
“何必在意这些虚礼。”陈老夫子笑道。
虽说陈老夫子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但顾老爷知道他们这些有名望的读书人最是注重这些，所以他还是让闫研行了拜师大礼。
陈老夫子在顾府教学了几天就一直在顾老爷和闫承影面前夸闫研聪慧过人，是个读书的苗子。听夫子这么说，一家人都高兴坏了。
这天陈老夫子给闫研讲学完毕后，两个小丫鬟过来给他收拾书本。两个小丫头边收拾边逗弄闫研的小脸蛋。陈老夫子看见这一幕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陈老夫子在和顾老爷喝茶时道：“虽说小公子还年幼，但一直由小丫头陪着读书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毕竟日后小公子还得出府。依我之见，还是应该尽早给小公子找两个书童才是正理。”
顾老爷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由书童陪着，日后也方便些。”
陈老夫子走后，顾老爷叫来管家道：“你去访访，给公子找两个合适书童。要良善人家、品行端正的，年纪别太大七八岁就差不多了。”
顾家领命下去了，他先在众多的家仆里问了一圈，找到一个合适的孩子。那孩子爹妈都在顾府里当长工，孩子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私塾念书。管家让他回去把孩子领来看看。只找到一个，还差一个。
这天领完月钱，周大娘就跟顾韵儿告了假回家看望自家老头子。
周大娘雇了辆马车赶到家中时，周大伯不在家。李清闲听到周大娘的声音从房里迎了出来。
经过几日的调养，李清闲虽然依旧脸色惨白，但好歹眼睛和脸已经不再浮肿，看着也不那么吓人了。
周大娘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李秀才的儿子，但由于周大娘一直在顾府，所以她还不知道李秀才家里的事。
“你怎么会在我家里？我家那老头呢？”周大娘一边问一边往屋里走。
“周大伯下地去了，我家里出了变故，是周大伯救了我。”李清闲小心翼翼的答道。
“你家出什么事儿了？”
“我爹走了。”李清闲说完这几个字，眼里的泪水就从脸颊上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两人都能清晰的听到那滴泪落地的声音。
周大娘看着八九岁的小孩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神情，心中也有些怜惜。
“你先在家里坐着，我去地里找老头子去。”周大娘放下手中的包袱就出了门。
“哟！周大娘回来了？”周大娘刚出门没走几步就遇到个胖妇人。
“哟，这不是赵大婶子吗!听说你家旺财说了门好亲，不知哪日迎娶进门呐!”周大娘客气道。
这赵大婶子是小河村出了名的碎嘴，这村里就没有不被她嚼舌根子的人。就因为周大娘家没儿没女，所以她一见到周大娘必定要提她儿子赵旺财。
“我儿子的亲事儿那是老早儿就定下了的，这村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了。”周大娘满脸得意道。
“不过这回村里的新鲜事儿倒跟你家有些关系。”赵大婶子继续道。
“我家能有什么新鲜事儿？我这无儿无女的，难不成是我那跛脚老汉背着我在外面养了个婆娘不成？”周大娘有些阴阳怪气道。
“婶子你说什么混话呢！我那周大伯忠厚老实怎么会做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他只不过是把那尼姑生的晦气孽种领进了你家门~。”说到最后还故意把脸凑近了几分。
周大娘一听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李清闲那孩子。
周大娘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不过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可新鲜的。”
赵大婶道：“那小尼姑嫁给那秀才还不到三年就死了，跟着那秀才也得了恶病。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前几天终于熬不住自已抹了脖子，死了!人没了，房子也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这样的人家谁粘上谁家就得倒霉。”赵大婶是越说越笃定。
周大娘听完也只是一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
赵大婶子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霉了才后悔那就晚了。要我说你还是让周大伯赶紧把那孽种送走才是。”
周大娘不想再跟她废话了，她敷衍道:“我回头跟我家老头子说说。”
“这就对了。”
“我得去找我家老头子了，回头再聊。”周大娘说着就朝前走了。赵大婶子转头朝着周大娘的背影低低的骂了句“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后才甩着膀子回了家。
正在地里埋头干活的周大伯见老婆子来了也十分高兴。
“我说老婆子，你怎么来地里了？也不怕把你的衣裙弄脏了。”周大伯笑道。
“你还笑？我问你，家里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儿？”周大娘严肃的问道。
“那孩子是李大水牛送到我们家求我救他的。我看那孩子无处可去，我可怜他便让他暂时先住我们家了。你不会生气吧？”周大伯小心的问道。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就让那孩子一直住家里？” 周大娘问。
“也不是不可以！”周大伯小声嗫嚅道。
“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咱们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吗？我看那孩子就挺好，反正咱们也不可能再生了。”周大伯杵着锄头，不敢看周大娘。
周大娘沉思了片刻道：“你也不问问那孩子愿不愿意认你这个爹。”
周大伯听周大娘这话不像讥讽他，倒像是在责怪他没有询问那孩子的想法。
周大伯一把扔了锄头，双手拉着周大娘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兴奋道：“你同意收养那孩子了？你不嫌弃他的出生？”
周大娘漫不经心道：“我们的孩子夭折时，有人说这是我上辈子做了孽，这辈子老天来讨债了，所以才带走了我的孩子。你天生跛脚，有人说是你那当杀猪匠的爹杀生太多的报应。如今那孩子家破人亡，又有人说那是因为他是尼姑生的。这些话无论怎样我们都是辩驳不清的。既然辩驳不清，我们又何必去理会!上天也好，报应也罢，这都是我们管不着的，不过这孩子我们还是能管一管的。”
周大伯对周大娘竖起大拇指道，“我老婆子不愧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想法就是和那些泥腿子不一样。”
“你少贫嘴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做饭。”
“好嘞，回家看咱儿子去咯。”
夫妻俩扛着锄头回到了家。
周大娘出门后，李清闲便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屋里。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的路。看见周大娘和周大伯面脸带笑的回来，他心里忽然一酸，眼泪差点又要掉下来。
周大娘赶紧过来安慰他道：“你这孩子是怎么了，今天都掉两回眼泪了。”
“估计是爹娘了。”
周大娘捧起李清闲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好孩子，你家里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你不要听别人瞎说，你没有错，你父母也没有错。你父母与我们并无不同，只不过我们比他们多了一点幸运而已。如今他们不在了，以后就让大娘和大伯来照顾你好不好？”
李清闲睁着满是泪花的大眼睛看着周大娘问道:“你不怕我给你们带来晦气吗？”
周大伯笑道：“你这孩子又说傻话了！你这么个好孩子哪儿来的晦气。再说我和你大娘都是黄土埋半截儿的人了，还怕这些？”
周大娘看着李清闲道：“大娘可就当你答应了。如果你愿意，以后你可以改口叫我娘。”
听到这话儿，李清闲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他终于哭出了声来。
周大娘一把将孩子揽入怀中，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她紧紧抱着他道:“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两人抱着哭，周大伯在边上劝慰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渐渐止住了悲声。
“孩子你饿了吧？大娘这就去给你做饭吃。老头子，咱做饭去。”周大娘拉着周大伯就往门口走。
“娘！”当周大娘听到这声音时，她感觉自已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仿佛一道炸雷就在她的耳边炸开了一般让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终于，她犹如第一次控制自已的身体一般，一点一点的将脸转了过来，手扶门框哑声问道：“你叫我什么？”她因为过度震惊而瞪大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
“娘”
这一次，周大娘终于冲过来再次抱住了李清闲放声大哭道：“我的孩子。”周大伯也双眼含泪的跑过来与两人紧紧相拥。
又哭了好久，周大娘才用自已的衣袖为李清闲擦干了眼泪去做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