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暑气闷热的让人心情烦躁,而更让人烦躁的是那要将人耳膜都震穿的唢呐和铜锣敲击出的哀乐。
小河村不是一个很大的村子,全村也就十几户人家。平日里要是谁家有了婚丧嫁娶的大事,那肯定是全村老小一起出动的。
今天是村里的秀才李玉明出殡的日子,所以一大早的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往李秀才家里去。
李秀才从小就没爹没娘,他死了家里就只留下了个九岁的孩子。没办法,村里人只好早早的去帮着张罗些饭菜招待宾客。
两个村妇边张罗着饭菜边感叹道:“这孩子也真够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娘了,这往后的日子可有的熬了。”
另一个妇人边往灶炉里添柴火边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你看那孩子那眼睛哭得跟那烂桃一般,小脸都肿了好几天了。不过要我说呀,他们家落得现在个下场都怪他娘自已守不住。”
“可不是吗!你说他爹一个好好的秀才,非娶一个尼姑回家当老婆,你说这菩萨能不怪罪?说到底死了的都是罪有应得。这孩子虽是孽种,但看着也着实可怜。”一个正在切菜的胖大婶手拿菜刀指指点点的说道。
两个时辰后,饭菜都端上了桌。李秀才家实在太穷,连个像样的荤菜都没有。来帮忙的宾客中有不少人都高声的说着不满,可是作为主人的李清闲却好像没听到一般直挺挺的跪在灵堂前。
李清闲是秀才和尼姑生下的孩子。秀才和尼姑生孩子,这是违背纲常伦理的。村里人也因此不再与他们家亲近,也不在让秀才教他们的孩子读书识字。
快到正午了,出殡的时辰快到了。就在众人准备抬棺的时候,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我说赵旺财,你是痴了还是傻了,没看到这时辰到了吗?你他妈还站在那儿干看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健硕,长相粗糙的壮年不耐烦的喊道。
赵旺财明显有点被那壮汉的语气吓到了,缩着脑袋站着不动嘴里还嗫嚅着听不清的话。
那壮汉气得跳过去就要打他。这时帮忙做饭的那个胖大婶从人群里蹿出来一把将赵旺财拉过来护在身后,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跳过来的壮汉骂道:“李大水牛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儿子在过半年就要娶媳妇了。这李秀才娶了个尼姑当媳妇儿本就乱了礼法,扰了佛门清规。他们一家就是因为得罪了菩萨才会一个个的不得好死。我儿子要是给这遭天谴的人抬棺,万一沾染上了他们家的晦气,只怕日日焚香沐浴都除不掉。这往后我们家这日子还过不过了?老娘我就直白的说了,今儿这棺我绝不会让我儿子抬,你李大水牛觉得自已命硬想抬这棺我们也不拦着。旺财,跟娘回家。”
听完了赵大娘的一番话,刚刚碰了灵柩的几个壮汉也默默地撩起衣襟搓着自已的手。
就在众人都默默无声时,一个佝偻着腰,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出声道:“二狗啊,我那儿媳妇快生了。她一个人在家你也放心得下?你快回去照看着她。这里老头子我替你顶上。”那老头走路都一步一晃荡,谁敢真让他上去抬棺。
那老头子一使眼色,李二狗也朝众人拱手赔礼后撒腿跑了。
有这两家在前,其他人也都怕沾染晦气也都纷纷找借口离开了。
眼见着众人都走了,李大水牛虽然觉得自已命硬不怕这些,但毕竟自已还有一个年迈的老母。老人家年纪越大越是相信这些,他也只得看了眼灵柩前跪着的孩子无奈的摇着头转身离开了。
众人争论的时候,李清闲一言不发的在灵前跪着。等众人都走了,李清闲才又抓了一把纸钱放进了面前的火盆中。
李清闲看着燃烧的纸钱终于第一次开了口:“爹,他们都嫌我们一家晦气不愿给您抬棺。不过没关系,您还有儿子。儿子陪您走完这最后一程。”
说话时,李清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火盆里燃烧着的纸钱,好像燃烧的不是纸钱,而是他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李清闲锁上了自家那道用竹子做成的院门。深夜里,当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时,李清闲家的屋顶也闪耀着火光。三间房子的茅草屋顶都着了火,屋顶很快就被烧穿了。
第二天清晨,李大水牛对于抬棺的事心里还是有些愧疚。于是趁老母亲不注意就把两个窝窝头揣进了怀里,打算去看看那可怜的孩子。
李大水扭到地方一看,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片焦黑的废墟,他觉得自已的腿有点软,胸口堵着什么东西让他喘不上来气儿也喊不出声来。
他瘫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点儿力气朝废墟走去。
房子已经烧的只剩下几堵土墙,灵堂里的棺材也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两棵李子树也都被烧糊。
李子树下有一个刨开的土坑,在土坑的不远处躺着个八九岁的小孩。那小孩面朝下,怀里还抱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李大水牛快步跑过去,把那小孩翻了过来。他把手指凑到他的鼻子前试探他的呼吸。万幸还有得救。
李大水牛一刻不敢停歇,他一路小跑着把孩子送到了村里唯一懂点儿医术的周大伯家求救。
周大伯也没有正经学过医术,他也只是年轻时在药铺里当过几年伙计。勉强认得几味草药,懂得些治疗头疼脑热的土方而已。
周大伯看着李大水牛抱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来让他救时,他心里顿时就慌了。他也急得说话都结巴了。
“这……这孩子我……我没本事救,你还是快……快带他进城去求医吧!”周大伯边挥手边说。
“我说周大伯,你还是先帮忙看看吧!我要是这么抱着他跑到安阳城,只怕他还没死我就先死了。再说安阳城的大夫都是要先给钱才能看病的,你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去哪里找钱啊!”李大水牛边喘着粗气边说。
“况且我看这孩子不是得病,而是连日来不吃不喝生生给饿晕的。你就给他熬些滋补的汤药,让他喝下说不定他就好了。周大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看在他还是个孩子的份儿上救救他吧!我求你了,以后您家地里的活儿我帮您干,您就发发慈悲救他一命吧。”
周大伯也是被李大水牛求得心软了。他让李大水牛把孩子抱进屋,倒了杯热水让李大水牛慢慢喂给孩子润润嗓子,他去找药材熬药。
李大水牛给孩子喂完水,出来就看到周大伯在院子里抓鸡。
李大水牛疑惑道:“周大伯,您不是要去熬药吗?您逮这鸡做什么?”
周大伯没好气道:“我说你这大水牛啊,不是你说这孩子是饿晕的,要给孩子补补吗?这鸡汤不就是补身体最好的药材吗?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你没看见我腿脚不方便啊,赶紧过来帮忙。”
“大伯,咱逮哪只?”
“最肥的那只老母鸡,越肥的老母鸡就越补!”
“喔!”
经过一阵的鸡飞狗跳,老母鸡汤终于是给炖上了。
鸡炖上了,周大伯又进屋翻出了几根人参放进了锅里一起炖。
李大水牛看着这一锅人参鸡汤笑道:“大伯,你把大婶的老母鸡炖了,现在又炖人参,你不怕大婶回来跟你闹?”
周大伯眯着眼睛看了李大水牛一眼道:“我怕呀!所以这鸡和人参我都算在你身上。一共二两银子,拿来。”说着就把手伸到了李大水牛的眼前。
李大水牛憨笑道:“哈哈,我这不都说帮您干地里的活儿了,您怎么还跟我要钱呐。”
“我才多少地啊,那点儿活我还需要你帮我干?再说你这张口就来的话谁知道你能记得几日?”
“哎呀,大伯你放心,以后有事您就叫我,我李大水牛推脱一句都不算男子汉。”李大水牛拍着胸脯保证道。
“得了,你也别在这儿跟我称男子汉了。赶紧把这汤给孩子喝下去才是正经。”
李大水牛把孩子从床上扶起来,用粗糙的大手捏着孩子白皙的脸颊。周大伯用勺子一点一点的把鸡汤喂进孩子口中。
李大水就把孩子放在了周大伯家,每日都前来探望。周大伯在家里照看着孩子,他地里的活计李大水牛都帮他干完了。
村里人得知李秀才家被烧后,风言风语就又传开了。一群人围着废墟感慨了半天,却无一人上前查看。也无人在意那个可怜的孩子是不是还活着。
“我就说他家是要遭天谴的吧!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起火把这棺材都烧没了?还好昨天我们家旺财没碰那晦气的棺材。”这场大火在她看来就是验证她的话。
围观的人听了她这话,也都在暗自庆幸昨天自已走的及时。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自已远比所谓的天谴厉害多了。
烈火只能烧毁人的躯骸,他们却能将人的灵魂都毁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