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夜五衰等一行人躲在无双郡郊外的苇荡里,司马阀的追兵几次险些发现我们,好在童叟无欺这几人头脑精明,略施小计便把他们引到了别处。在此期间,夜五衰凭借超群的武学天资疗愈了体内的伤,将功力恢复到过往的七八成。只不过当他得知小盒已死,整个人竟突然垮塌了,就像一具被水泼了的沙塑。那时我无暇去理解他的黯然神伤,司马灰的重击让我生命垂危,身体时而热如火灼,时而凉若寒冰。
我数次昏厥,又艰难地再次睁开双眼,而将我从炼狱里拯救出来的,则是无僧、极恶和童叟无欺等人,他们不惜耗费内劲替我续命,不知觉间竟过了十日有余。
随着时间的推移,司马阀的追剿开始偃旗息鼓,然而夜五衰与无僧等人却因我而产生了莫大的分歧——夜五衰认定燕云乃死敌,他痛恨这里的武林中人,在他眼里,我辈只能是敌人,绝不可以为友;无僧等人虽不敢忤逆他,但他们却不断地迂回表达着,若非我在关键时刻倒戈,局势将不堪设想。
“我族虽被燕云这些鼠辈蔑称为猡刹,但个个都是好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夜五衰掷地有声地说道,“那日即便不是这小子插手,即便他们群起而攻之,我照样通通来者不拒,大不了战死而已,那又何妨!”
“话虽如此……”无僧在面对夜五衰时,表现出难得一见的谨慎,“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再说这些家伙阴险卑鄙,如今我们全身而退,徐自序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人道是滴水之恩……”
“我等与燕云武林视同水火,谈什么涌泉相报!”不等夜五衰再言,厉异姬率先厉声反驳道——只不过随即她又话锋一转,“倒是这小子很带种!我厉异姬见识过的男人大都是软囊饭袋,像他这么出息的凤毛麟角……”
“所以说你为他输送真气,不为别的,全因他人性不坏,是吧?”
“那又如何?”厉异姬听出童叟无欺在给他递话,嗔道,“我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嘛!”
“在这样的局势下,尚能眼明心清,的确罕见。”
极恶的话,也得到了佐佐木的赞同,他使劲地点着头。
“你们说够了没有?!”
夜五衰大吼一声,因为太过用力,他禁不住连声咳嗽起来,脸色发白。
众人闻之,纷纷低下了头,再无言语。
“咱们稍候启程!”夜五衰随即又补充道,“把他留下来。”
无僧等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夜五衰猛地一甩袖子,怒目圆睁道:“你们谁若是想带上他,那往后也就不必再跟随我了,请自便!”
夜五衰这句话充斥着不可违逆,而我也知道,与他们分别的时候到来了。
我虽然虚弱无力,但还是坚持着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无僧等人逐一鞠躬致谢,我想说些救命之恩的话,但咕哝了几个来回,却怎么都无法说出口,于是最后,只能用了一句老生常谈来替代:“后会有期……”
“活下去。”这是我与无僧最后的对话。
于是,我变成了一只孤雁。
无双郡的苇荡一眼望不到边际,我漫无目的在其中行走,恼人的苇子不时将我绊倒,而我想要再次起身,则需调动全身的力量,大汗淋漓不止。无僧等人给我输送的真气,很快就被消耗殆尽,而苇荡仍旧看不到尽头。
夜晚,我虚弱无力地躺在扑倒的苇子上,泥土泛动出那难闻的味道快要将我淹没,我努力地望着漫天星斗,回忆着那日在苍梧书院发生的事情,一切恍若梦中……
几颗流星滑落,我觉得耳朵痒得厉害,后知后觉,我发现自已流下了两行热泪。
那一刻我无比孤独!
我用尽全力呼喊着徐二的名字,然而,回答我的只有呜咽的风声。
啊,徐二,他不就是我自已么?
我哑然失笑,接着便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黑暗是无底洞,我曾以为自已再也见不到阳光,会一直沉沦下去,直到消失于无形。但事实上我却是被第二天的耀眼的阳光所唤醒的——满眼的苇子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干爽的木床,柴屋虽然简陋不堪,空气当中却弥漫中一股香甜味道。
这唤醒了我对飞练湖的记忆,那是徐阀啊,我一时恍惚,脱口叫出了幻央的名字。
“你伤得很重,不要乱动。”一个温和的声音提醒我。
“师师师师……师父!”
“怎么,难道你不想见到我?”
我使劲地揉着双眼,确信这不是在梦中,眼前站着的,确实是笑三笑!
“师父——!”我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然后嚎啕大哭起来,委屈如童子。
“好啦!”笑三笑轻抚着我的脊背,玩笑道,“你这样伤感,不知道的,还以为为师已经驾鹤西去了呢。”
“不!不是!不不不……”我变得语无伦次,一边松开了他。
笑三笑扶我躺在床上,端来稀粥喂我,直到我吃下了整整一碗,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师父,你……”
“你躺好。”他命令道,“我来慢慢告诉你。”
接下来,我在这位老人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消息,因为我在苍梧书院的突然反戈,事情很快传到了天都方面,年迈又多疑的恕帝闻听之下大发雷霆,为此还犯了气喘的顽疾,险些命丧黄泉。后来,他认定我的反戈源自于徐四用,于是立即下了一道旨意,撤销了徐阀管理燕云四郡的权力。就这样,响当当的徐阀大厦瞬间倾覆,所有门人皆成为丧家之犬,而徐四用夫妇也被带上手铐脚镣,押赴天都戒台寺思过。至于我,则成为了与猡刹为伍的通缉犯,其罪等同于国贼,凡是江湖人士见者即可诛杀……
我听罢犹如五雷轰顶,愤然之际喷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笑三笑的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