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盒之言,掷地有声,令我禁不住刮目相看。
“自序,现在轮到你们徐阀表态了。”何陋居没有接小盒的下茬儿,反倒是把难题抛给了我——其实我明白他的担忧,无非是怕动起手来,夜五衰会让他小命不保。
“我……”我不敢去看小盒,声若细蚊。老实讲,我已然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若是我也跟小盒划清界限,那么依照眼下的局势,她今日非死不可——问题是这并非我所愿,而且就算小盒略有悖逆,那也是何陋居错误在先,叫我跟这样的人同流合污,即便是真的斩杀了夜五衰,那也无甚光荣吧?可是,现如今我毕竟代表的徐阀,燕云九郡三大门阀,先是司马灰力克夜五衰,再是何陋居大义灭亲,且不论这两者所使用的手段和动机,毕竟他展示出了要与猡刹决死的态度……
“少门主!”见我吞吞吐吐,封长安终于还是没忍住,快步上前,抱拳道,“请少门主以大局为重,切莫因为儿女私情,置徐阀于不忠不义之境地!”
“不忠不义……”
“是!”封长安望着我的双眼里布满血丝,他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数百年来,我徐阀一直充当抵御猡刹鬼入侵的前哨,为此而牺牲的门人不计其数,远的不必再提,但说不久前的插枪岩一役,那百余名死去的志士,恐怕阴魂还没有安息,否则为何我总能梦见兄长他夜夜长泣?少门主!拱卫天都是徐阀的责任,不论是你或是我,都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而你身为徐阀的未来,若是不能手刃夜五衰,试问又怎能对得起那些牺牲的门人志士?况且,现下夜五衰已是强弩之末……”
“正因如此,我等才不能趁人之危!”我听自已的反驳有气无力。
“少门主,难道你没听说过姑息养奸这句话吗?!”
“我只是觉得……”
“少门主!”封长安突然厉声道,“请少门主自重!就算是为了徐阀的未来……”
我无比低落地垂下了头颅,蹙起眉头。
“少门主啊自序……”听到封长安突然语重心长地叫了我的名字,让我不禁一愣,而这时他竟又靠近了我几分,眼神里也出现了柔和的光芒,“其实我也有一个孩子,只可惜少年时不幸夭折,若是如今成人,想必也与你一般高矮了……自序啊,我自投身徐阀,是看着你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有时候,我常常把你当成我那夭折的不幸儿……所以在整个徐阀里头,除了你的生身父母,恐怕最希望你能成材、最希望你能担负起徐阀未来的人,那就只有我了……”话到此处,我看到封长安的双眸里突然泪光闪烁,“我其实明白你为何犹豫,可是孩子啊,水至清则无鱼!敌人就是敌人,对待敌人,唯有拔刀相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孩子!这个时候讲求仁道,只会害人又害已……”
“长安叔,恕我不能苟同你的三观。”这一次,我的反驳坚决了些。
“什么……你说什么……”封长安显然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不过他从我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上似乎已经猜了出来,于是在愕然片刻之后,他突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随即,双眼里的光芒倏然黯淡了下来。
“自序,你到底也是少门主,做一个决定有这么难吗?”
何陋居似乎有意使我难堪,越是在我捉襟见肘的时候,他越是喋喋不休。
“是呀少门主,陋居少爷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够不受情义的干扰,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站在正义的面前,此等壮举,可谓之高风亮节,令在下钦佩万分!”司马灰适时添油加醋,朗声道,“三大门阀,同气连枝,少门主,快做决定吧!”
“司马门主……”我话还没有讲完,身后便传来“唔”的一阵骚乱。
“封长安,你这是干什么!”我立即转过头去,只见封长安将他的佩刀架在脖子上,目光如灼地望着我,“少门主,门主的一世英名、徐阀的未来全系于你身,今日我封长安以命相谏,只求日后少门主将我与兄长合葬于徐阀!”
“不要——!!!”
我慌乱之下飞身扑过去,却不料他早就准备,纵身跃起,而后干脆利落地横刀切开了自已的喉咙,待我将他接住、落于地面之时,迸涌的鲜血已然无法歇止……
“少门主,往后的路……”封长安没有说完余下的话,呛咳而出的鲜血让他很快死去了。
司马灰做事滴水不漏,见此情形连忙吩咐使役将封长安的尸首抬离,他甚至还象征性地撒下了两滴眼泪,以沙哑地嗓音吩咐道:“封大侠知恩图报,为不逆主唯有身死,可怜!可怜!你们听着,务必要选一口上好的棺椁,待自序少爷斩杀夜五衰之后,我自会亲自护送封大侠的遗体前往渔阳,了却志士的遗愿,将其与兄同葬。”
司马灰这一番话,无形之中感染了在场人等,我看到,就连幻央眼角都湿润了。
“自序少爷,你我总算是相识一场,现下封大侠已然命丧黄泉,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幡然醒悟么?”我没有想到,第一个站出来指责我的,居然是金钱镖段不断,义愤填膺让他的颊肉不断抖着,就像被拔掉了几颗智齿。
我知道封长安并非真实存在,但在这一路上,他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历历在目,我早已习惯由他来安排一切。因此,死去的虽然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那种伤心欲绝的感受却是无比真实的,状如切肤。
我本欲对段不断进行反驳,我想告诉他,此刻我的痛苦要超过在场人等一万倍,但是话到嘴边,一种被抽空的无力感又袭上心头,竟让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子,你到底怎么了?”我在幻央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
我怎么了?是呀,我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想弄清楚,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为什么事情该有的样子却变了形?为什么人们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如果非要这样,这一路上我苦心孤诣地翻译的那些道德经文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