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五衰寥寥数语，皆是再寻常不过的话，但入我耳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
我再次想到插枪岩那场雪中血战，虽然事情已过去一月有余，但他那霸气外漏的形象却未曾在我心中褪色，反而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越发清晰逼人。这无形的压迫让我喉头发紧，怎么都忍受不住，泛起一阵撕裂的干咳。
幻央忙将水壶递来，我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
偏在这时，铁门吱呀响了一声，大概是出于对夜五衰的惧怕，在场众人竟不由自主地向后撤了一步，包括我自已在内。于是，令人尴尬的一幕出现了，纹丝不动的快刀辛力被动地变成了这场战斗的主角。
然而，从铁门里走出来的并非夜五衰，而是何小盒。
在过去的某些时刻，我从幻央口中多次听到小盒的名字，在她的描绘下，小盒天真烂漫又古灵精怪，她常常幻想着孤身一人闯荡江湖，倚靠自已的武功铲除几个败类，从而扬名燕云，成为一代人敬仰的女侠。
但是眼前的这个姑娘却与我的想象大相径庭，她虽然面容姣好，却脸色苍白，一双眸子里满是忧伤，尤其是在走向我们的时候，她频频回望的样子，怯懦中带着不舍，让我很难判断出她当下的心思。
何陋居一马当先扑上前，展双臂将小盒抱住，口中念念有词，尽是嘘寒问暖。只是相较于他的激动万千，小盒却显得有些茫然若失。或许是也察觉到了小盒的异样，何陋居松开她以后，竟脱口问道：“那个猡刹鬼，是不是轻薄了你？！”
我看到何小盒一愣，接着才把脸偏向一侧，轻声道：“你别在这儿胡说。”
小盒的回答显然让何陋居加重了疑心，他双手钳着小盒的胳膊，晃动着，厉声道：“我问你，那个猡刹鬼是不是轻薄了你？！”
这一回，他的口气不再是询问，而是变成了质问。
“放开我！”何小盒猛地挣脱何陋居，“你以为天下人都像你那么龌龊吗？”她挣脱何陋居的时候瞥了我一眼，嘴角翕动了两下后，最终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真是没大没小！我是兄长！我在问你话呢！”何陋居追着小盒，执意要弄清事情的真相，聒噪道，“你被夜五衰这狗贼掠了去这些天，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作为兄长，我现在让你说出实情，难道错了么？再者说——”何陋居终究还是没能略过我，尽管我万分不想他以此来诘难小盒，却听他振振有词道，“再者说你与自序早有婚约，这可关系到徐何两阀的声誉，也关乎着燕云九郡的未来……”
“你住嘴吧！”挨在幻央身边捂着双耳的小盒，这时突然大叫一声，她摇着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何陋居，哆嗦着嘴唇说道，“你还是少些冠冕堂皇，打不过人家，用自已的妹妹当挡箭牌……你若是燕云九郡的未来，那么我宁愿去下地狱！”
何小盒这一番话，直让我和幻央瞠目不已！
此前何陋居是提过小盒被夜五衰重伤，但个中细节，他却未曾表露，如今来看，这其中定然大有隐情！
想来是看出了我在质疑，何陋居情急之下，居然高高地扬起了胳膊，但这个耳光随即就被一道真气化解，而我则眼睁睁看到何陋居被真气的余波掀飞了出去。
“如此为兄，与禽兽何异！”嘭的一声巨响，铁门分崩离裂，只见夜五衰响箭一样飞了出来，一展袍襟，霸气淋漓。
众人见状，不由得又后撤了一大步。
“夜五衰！我杀了你……”何陋居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扬起散囊刀奔向夜五衰，什么仪态法门，他通通都顾不得了，就像一个拼命的莽夫。
“够了！”快刀辛力终是看不下去了，抬手夺下散囊刀，照着何陋居胸口便是一肘，他脚步踉跄着又退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好不尴尬。
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小徒自幼长在门阀，为人高傲，目中无人，阁下不必介怀。”
“我说这小何怎么又从丧家犬变成了坐地虎，原来是请了师父来。不过这样也好，能见识真正的散囊刀法，也不失我越过插枪岩。”夜五衰握紧右拳，三击胸口，而后微微附身道，“辛老，你是前辈，敬请出手。”
我看到辛力稀疏的胡须微有颤抖，这当是对夜五衰的自负的应激反应，但他并没有把情绪扩展，而是以温和的笑声回应道：“你不用兵器么？那样的话，就算是老夫赢了，也会被燕云的武林豪杰诟病为胜之不武吧。年轻人，若你心中真的有敬重二字，不妨选件兵器，哪怕是一根枝条也好啊。”
夜五衰放声大笑，不可否认，他那豪气干云的模样任谁比之都不免黯然。
“既然辛老开口了，那晚辈自当遵从便是。”夜五衰话毕，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缓慢地掠过一众武林人士，但他那散发着雄壮气息的眼神并没有任何停留，直到他看到了我的小青蚣——抬眼，愣住了。
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定是看到我——不，是看到徐自序还安然活着而诧异到了，要知道插枪岩一役，正是他折断了徐自序的糖霜剑，后又因其偷袭而恼火，这才以残剑洞穿了徐自序的心肺。往事历历在目，可我毕竟是冒牌货，因此当他的眼神长久定在我脸颊上时，我竟感到一阵火灼，心下更是有一万匹马在狂奔。
“你想用我的小青蚣么？”我听到自已的声音细若蚊蝇，“它是那柄糖霜残剑重锻而成。”
“我自会领教少门主高招。”
夜五衰以冷冰冰的九个字拒绝了我，然后，我看到他凝聚真气，掌击我们身后的那株樗树，嗖的一响，一根树枝掠过众人头顶飞到了他手中。
“辛老，请！”夜五衰晃动树枝，叶片纷纷泻落，正如辛力所言，他真的用一根枝条当做兵器，来与燕云第一快刀较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