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长安和魏、韩二人虽说昨夜不敌无僧，但三人皆非贪生怕死之辈，得知我与无僧已然重现朱宅，快马加鞭奔回，不由分说便要与无僧再行比试。我命他们暂且退下，随后将我与无僧达成的协议公之于众。
阿证和阿因听闻我将如此重担交由他们身上，一时面面相觑，闷头不语。
我以宽慰的口吻对他们说：“崇虚寺那夜，我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全靠你们二人当机立断，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治病救人这件事，根本与年纪、经验、胆量关系不大，重要的是独具慧眼、临症察机。以我来看，你们兄弟俩恰恰具备这样的本领。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况且，你们要救的还是个大和尚，这便是更是一等一的慈悲啦！”
“大和尚，要救你也不是不可以，先放了我家公子！”幻央看不得我受委屈，与无僧谈起条件来，“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不会功夫，由我来替换公子，你更好控制一些，怎么样？”
“不怎么样。”无僧表情冷漠。
“那你说，怎么才能放了我家公子？”幻央急得满头大汗。
“我不是说过了么，只要这两位小兄弟医好我，我绝不会伤他一根毫毛。”
幻央还要再与无僧斡旋，我示意她稍安勿躁，又请朱驹安排了一间僻静宽敞的屋子。朱家的使役行动利落，很快就将屋子打扫得整洁如新。无僧挟我进入屋内，仔细检查过后，不见有诈，这才命阿证和阿因也进来。但他随即就向门外的幻央等人警告道，若是在医治过程中有谁胆敢玩弄诡计，他就算最后身死，也必会索我们三条人命。
“这位大师名为无僧，从前乃是天都人氏，后来被迫流亡到北方……”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大和尚介绍给阿证和阿因，实则是想通过传递这些信息，让他们二人做到心中有数，千万别与我的“诊断”差别太大，弄巧成拙。
幸运的是，无僧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防备阿证和阿因上，他连番试探他们体内是否潜藏着真气，完全没有理会我已将他的老底儿交了出去。
阿证和阿因果然慧根极深，他们仿佛瞬间就领会了我的意图，双双言称无僧头顶的肉瘤确实为热毒结聚导致，然而毒已成瘤，再行食疗已然无济于事，要想彻底根治，必须要用利刃割去才可以。
无僧听罢褪去防备，而后将那把砍骨刀当啷一声扔在桌上。
阿证摇头道：“大师，这个可不成……”
无僧不解：“此刀锋利无比，砍骨尚且不在话下，何况割下肉瘤？”
阿因拾起砍骨刀，双手奉上：“大师，医病救人，自有法门。你这把刀虽然凌厉，但若是用它来割，你恐怕……必死无疑。”
无僧浓眉立起，瓮声道：“敢问这是什么道理？”
阿证气定神闲道：“大师头顶的上的肉瘤虽为累赘，但与大师身上的气脉却是相互连接的，若是割瘤所用的器具不洁，腌臜随气脉流窜到体内，到时候可比热毒还要厉害。”
“那怎么办？”无僧抱拳道，“还望两位小师父指条明路！”
“大师不必着急。”阿证来到我身边，“公子，为大师割去肉瘤，当用犀角刀最佳，盖因犀牛食百草之毒而不被侵，因此以犀角为割具，既能保证伤口洁净，又无需再敷他药，可我两全其美。就是不知道朱爷这里……”
“这个你无需担忧。”我摆手道，“岂不知朱爷有一座万牲园么？那里边奇珍异兽不计其数，现下又是关乎玄雪世姊生死之际，有任何要求，你们兄弟尽管去提便是。”
“有公子这句话，那可好办多了。”
在得到无僧的允许后，阿证和阿因向屋外走去。
“大师，这下你放心了吧？”我也没想到阿证和阿因真将此事担了起来，而且他们的医治方法竟与我先前乱说的法子不谋而合，这可真是天可怜见，全凭了运气。
“徐阀有这等后浪，你爹却没有慧眼，让人家当使役，可见他这个门主也不过如此，反倒不如你小子呐！”
“大师若是见过家父，就不会如此武断了。”
“哦？此话怎讲？”
我摇头不语，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
无僧颇有些随遇而安的劲头，见我不言，也不会执着再问，轻松随意，闭目养神。
过不多久，阿证和阿因去而复返，的确如我所判断，朱驹那万牲园中果然养有犀牛，脱落的牛角颇有存货，打磨成利刃，不在话下。除此之外，这两兄弟还带来了一些止血的纱布和麻药，另有一盘拇指粗细的绳子。
无僧蹙眉道：“两位小师父不会是想将我绑起来吧？”
阿证点头称是，“割瘤时痛不欲生，倘若不将大师捆扎，恐怕……”
无僧哈哈大笑，大袖一挥：“我连锥心之苦都能扛过去，又岂会怕割肉之痛？你们尽管下手便是，我要是吭一声，从此再不自称无僧！”
“麻药……也不需要么？”
“我可不想才被你们治好，就被埋伏在外的那些人乱刀分尸！”
无僧始终保持着理智，也没有接下阿因递来的毛巾——这东西原本是要在割肉瘤的时候让他咬住的，以防止疼痛乍起，牙齿伤及唇舌。
“大师，你若是准备好了，那咱们可就要开始动手了？”
“大恩不言谢。”无僧只说了这一句话，便微闭起双目，脊梁挺得笔直。
这时的阿证和阿因，不知是出于紧张，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们只顾四目相对以眼神交流着，却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我正纳罕，一阵咯咯的咬牙声传来，再看这两兄弟已经动了刀，随着无僧将面门拧成一个疙瘩，那鸡蛋似的肉瘤也渐渐被切割下来，又经阿证的双手谨小慎微地放置在一个装满冰块的小匣之中。
阿因飞快地清理着伤口，神奇的是，鲜血很快便止住了，结痂的速度也肉眼可见。
“这都是犀角刀的功劳。”阿证说，“大师真气充盈，不消三日，伤口自会愈合，届时便与常人无异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还请大师不要再忧愤过度了，以免热毒去而复生。”
“谨遵两位小师父的告诫，我当铭记于心。”无僧默然片刻，伸出大手触摸着伤口结痂处，不见有任何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双手合十，一揖到地道：“无僧感谢两位的恩德，此生绝不敢忘记！”
阿证和阿因倒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伸手欲搀扶——谁知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无僧竟突然出手，不费吹灰之力便点了他们二人的穴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