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曲折又离奇,尤其是笑三笑为我注经、击败魏五劳和韩七伤的整个过程,如此瑰丽梦幻而耐人寻味。我躺在床上,反复回忆着每一处细节,不知为何,记忆越深刻的地方,反而让我越发对它的真实性产生怀疑。我被这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包围着,根本没有办法入睡,哪怕仅只是片刻。
突然,简敖如鹰隼般的眼神映出脑海,如同恼人的连绵阴雨,怎么都挥之不去。这其中的因由已无需解读,过了笑三笑那关,我这个冒牌徐自序最大的威胁就只剩下他了。想到白日里他那副颐指气使、咄咄逼人的模样,我在心里不禁为徐四用感到委屈,一个堂堂的徐阀门主、燕云九郡独占四郡的正牌君子,却要被这等小人掣肘,简直是奇耻大辱。
发完一通牢骚,我胸中气闷,辗转反侧更甚。
长夜漫漫,倒不如趁机搞定徐自序的尸首,免得简敖发神经想到了这一点,到时候张扬出来,那可就辜负了笑三笑的一番拳拳之心,而我的冒牌之路也必将走到尽头。
我本想瞒着幻央离开糖霜小筑,奈何她精灵敏锐,根本不给我机会。于是我只好告诉她心中烦闷,想去四宜堂取几本书籍夜读。幻央请我稍安勿躁,她这就去取来,只需我将书名告之于她即可。我说夜间路远,恐不好走。她莞尔一笑,告诉我:“幻央自八岁起就在徐阀为婢女,怕是闭着眼睛都如履平地呢。”
我急的只挠头,强词夺理道:“朋友就是要一起走夜路。”
幻央没了辙,点头道:“公子说走,那便走。”
我们二人提着灯笼一路往四宜堂方向行来,虽然已快到子时,但在路上还是碰到了好几队打更和夜巡的使役。此时的徐阀料峭更甚,幸好幻央想得周到,出发之前为给我披了件长氅,这样一来,即便对抗从飞练湖深处吹来的厉风,也不觉得冷了。
“公子,你到底要找什么书?”四宜堂内,幻央见我一直心不在焉,忙问道。
“哦……《天龙八部》,海宁查良镛著。”我随口作答。
“公子,你为何要欺骗幻央?”她无不笃定地说,“这四宜堂内,根本就没有这部书。”
“你怎知没有?”
“难道公子真的忘记了,幻央从八岁起,就在这里陪公子读书?”
“我……”
“公子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我的确忘记了。”
“不妨!不妨!”幻央以宽慰地口吻对我说,“往后,只要公子想知道的事情,幻央通通言无不尽,不会有任何保留。总有一天,公子会记起来的。”
我有些动容,使劲地点点头,又问她:“那……这些年就我们俩在这读书么?”
“当然不是啦!”幻央脱口道,“还有简敖简大人……”
我一听简敖就压不住火,恨声道:“简敖?他来我的书房做什么?”
幻央不无哀怨地叹了口气,说:“看来公子真的是……”她话没说完又迅速抬起头,轻声道,“简敖简大人是公子的塾师……”
“啊?”我差点惊掉下巴,打死我都想不到,徐四用居然会请简敖教授自已的孩子。也难怪徐自序养成目中无人的性情,原来症结在此。
“你觉得简敖这个人如何?”
“我跟公子一条心。”幻央的回答既干脆又十分聪明。
“我只是想不到,我爹会让他来为我开蒙,难不成徐阀就没有比他更强的读书人了么?”
“回公子的话,的确没有。”
“啊?”我越发感到惊讶,再三向幻央确认。
幻央娓娓道来:“我曾听老爷说过,简大人出身天都望族,族中人才辈出,到了近世更是光彩夺目,人称‘一门两翰林,叔侄五探花’。所以,简家的人,皇室向来都很看重,几乎都入过翰林院的。我想,这也是老爷选择他给公子当塾师的原因,毕竟在天都,只有列位皇子才有这等资格呀。”
“谁稀罕!”我嘴上说狠话,心里却暗道,“这个简敖,还真是名副其实的简大人啊!”
冷不丁地,我记起白日里在此偷听到徐氏夫妇和封长安的对话,于是脱口道:“那通鉴司的简要,是简敖什么人?”
幻央应声道:“一门两翰林,他就是那另外一个翰林。”
“我果然没有猜错,他们是兄弟!”
“这个简要,可是个厉害角色,听说他是恕帝身边的第一大红人呢。”
“通鉴司……管什么的?”
“好像是负责天都防卫,皇室的安危全系一身。但有时候也监视处理一些佞臣贼子……”
“哦,我明白了,相当于中情局、克格勃、军情六处……
“什么?”
“没什么,全都是特务机构。”
幻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公子,你到底要找什么书?”
这一回我如实相告,但仍旧有所保留地告诉她:“插枪岩一役,我有个重要的东西交给了送信的驿马,没想到阴差阳错,我得以生还,他却战死沙场。现在,我要把那件东西取回来,免得下葬之际被我爹看到,再责骂我一顿。”
“那还等什么?”幻央爽快地说,“我这就带公子去停尸的地方。”
“在哪里?”
“铁尺铜剑楼。”
“那么多死人,你不害怕?”
“公子不怕,幻央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