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发呆了两个时辰,直到太阳毒起来,晒得我后背发麻,我这才站起身来,沿着河岸一路上行。不尽长江滚滚来,也不知为何,我竟想到了杜甫的诗句,激荡的河水迎面而至,这个“来”字,用得真是好极了。
我相信纵然夜五衰等人武功再高,这么湍急的河流,它们也不会凭空飞跃过去。
我的料想没错,过不多久,我就在一处稍缓的水域旁看到了一座渔家小屋,门前横着几条槽旧的木船,远望去船沿上好像晾晒了什么东西,待来到近前,才发现是一些白鱼干以及昆布之类的海菜。
我叫了几声,不见有人答应,正要推开简陋的柴门,这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赤着脚的半大小子,看起来十二三岁的模样,皮肤黝黑,双眼透着警觉。
“我想过河去。”
见他无动于衷,我又重复了一遍。
他愣了片刻,这才指了指自已的耳朵,摇摇头,一边示意我进屋来。
屋子里很阴暗,气味难闻,陈设十分简陋,除去必要的炊具和桌椅板凳,再就是些捕鱼狩猎的工具,凌乱地扔在地上。
“……喝。”半大小子憋了好一阵儿,才说出这个字来。
“谢谢。”我接过他递来的茶杯,将杯中半温的茶水一饮而尽,很奇怪,这茶水竟有些香甜,叫我忍不住还想再喝一杯。
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半大小子又给我倒了一杯,微笑示意我不必客气。
可是等我喝罢这第二杯水之后,却见半大小子突然望着我,露出十分诡异的笑容,接着我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糟糕!”我猛地晃动脑袋,心道一定是中毒了,只是还未等我想到应对之策,他便突然扬起手臂,砍在了我的脖颈上……
我再次醒来,屋内已然点起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一位佝偻着身子的独眼老叟正在啃食某种兽肉,嘴巴里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而那位将我打晕的半大小子,则伺候着喝酒,站立在一旁。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已手脚被牢牢捆扎。
“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回答我,你来北方做什么?”独眼叟也不抬头,问道。
“我……”我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嗫嚅了一会儿,说,“我是来逃难的。”
“逃难?”独眼叟不屑地笑了笑,“怕不是燕云的细作吧?”他说着将满是油脂的双手在衣襟上蹭了蹭,站起身来,移到我面前。
“信不信由你!”我把脸偏到一旁,不去理会他。
“你叫什么名字?”
“徐自序。”
独眼叟点点头,向半大小子使了个眼色。
半大小子心领神会,他放下酒壶,来到我身边,双手抓住绳索,竟一猛子将我扯起,然后扛上了肩头——我诧异这家伙有如此神力,明明他看起来十分瘦弱。
跟着,在独眼叟的带领下,半大小子扛着我,足足走了半里路,然后给我扔在了一个坟堆旁边。我不知道他们要怎样对付我,但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忙道:“我真的不是什么细作,不然怎么会轻易着了你们的道?”
半大小子置若罔闻,捡起地上的铁锹,吭哧吭哧地挖着坑。
我这才看到,这是一处坟场,借着月光,能看到七八十个坟茔,一眼望不到边际。
“燕人狡猾,谁知道真假?”独眼叟冷笑道,“反正就算你说破天去,我们也不会相信。”
“真是岂有此理,你们还没有人性!”我感到愤怒,不自觉地凝结起真气,“啊”的大叫了一声,咯嘣咯嘣,身上的绳索瞬间碎开,直惊得独眼叟倒退了一大步。
“呼”的一下,但见半大小子抡着铁锹朝我袭来!
我纵身跃起,一把抓住铁锹的木柄,接着抬脚踢中了他的胸口,砰,他飞了出去,身子砸在坟堆上,哎呦哎呦直叫。
独眼叟见状,刚要抡起手中的马灯,却被我一下子捏住了腕子。
“放手!放手!”起初他叫得还很欢实,之后便因为疼痛,变成了哀求的腔调。
我无意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为敌,于是放开了独眼叟,又将半大小子拉起来,遂将自已的遭遇有条不紊地讲了一遍。或许是我的讲述充满着平实可信,它们两人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频频点头,这才又引我回到了渔屋。
多日没有吃过煮熟的食物,因此当独眼叟示意我用饭的时候,我狼吞虎咽的模样,简直比那些恶狼还要骇人。之后,独眼叟告诉我,几日前夜五衰等人已经渡河北去。
“难道你们不是猡刹?”
“是。也不是。”独眼叟说,“当年我也是燕人,后来家遭不幸出了命案,可是对头有钱有势,我告到官府却被诬陷成杀人犯。好在我会些功夫,逮到一个机会逃出了出来,然后就提着刀杀了真正的凶手,这才偷偷越过八臂哪吒城墙,来到北地。”
“我是个孤儿……”这时半大小子插嘴道,“是顺着大河飘到这里的,结果就被爷爷给救下来了,你可以叫我水生,爷爷就这么叫我。”
我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原来你能说会道耳朵也好使,之前都是骗我的。”
水生嘻嘻地笑:“夜大人对我和爷爷都很好,所以这些年来,凡是燕云派来的细作,我们通通都会给他们埋掉,不让他们去害夜大人。比起猡刹,燕人才是坏蛋。”
我听罢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才好。
“对了,你既然没有地方去,不如就在这里落脚如何?”
“我……”其实这也是处落脚地,可是不知为何,自打踏上北方的土地,我就有一种强烈的执着,或者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它指引我要继续行路——虽然,我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逻辑是什么。
“我还是想渡河,继续往北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