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音搬回父母买在医院附近的房子,这套房子是喻父退休后,为了方便往返医院治疗,林女士买的,离医院就10分钟路程。
喻父此时还在昏睡,没有醒过来。
厨房里保姆在做饭,专门照顾喻父的护工在阳台上洗衣服。林女士坐在喻父床边,神情默然。
见喻音回来了,她拍拍喻父的肩膀,轻声叫道:“常华,醒醒,音儿回来了。”
林女士最近的情绪恢复了稳定,她不再一碰到事情就对着喻音大吼大叫的争吵,可能喻音最近打电话回来得比较频繁,相较于以前,她也感受到了喻音想要亲近她的心态转变。
“妈,没关系,先让爸爸休息吧。下午已经和医生约好,我带他去复查。”喻音也走进床边,近身观察了一下父亲目前的状态。
他被收拾得很干净,连头发都梳理得很整齐,安静的沉睡着,呼吸均匀。
“白天基本上都在睡,除了吃饭的时候把他叫醒。晚上反而清醒的时间多,老是半夜的时候要跟我不停地说话。”林女士不紧不慢的陈述着:“老跟我说起他以前工作上的事情,回忆以前,还经常提起你小时候,埋怨你跟他不亲近。”
喻音哑然,她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善于跟父母沟通,小时候面对他们时,她都是表面顺从,其实内心反叛。长大后再面对他们,她又冷淡疏离,从不主动交心。
吃完饭,喻音帮着收拾父亲要带去医院复查的东西。林女士推着轮椅,在保姆和护工的帮助下,三人一起合力将喻父抬到轮椅上坐下,安顿好后出发。
又带着父亲重新拍了一组脑部CT,拿到报告后,喻音带着之前的一些病例,找到了主治医生。她让林女士和喻父在外面等待,自已独自一人进去。
医生将刚取的报告和之前的对比了一下,又仔细在灯光下看了一下片。随即对着喻音摇摇头:“患者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和上次跟你说的情况一样。目前你还要注意控制好患者的血压,千万不要引发并发症,如出现血压变动、肺部感染、其他器官功能衰竭和下肢静脉血栓等,这些并发症对于患者来说都是致命的。如果没有出现以上并发症,且脑出血不再复发,才能进入平稳期。”
喻音仔细听着,牢牢记住医生的每一个嘱咐。
“我这边再开两个疗程的药物治疗,吃完后再来复查,你们作为家属,要时时关注病人的情况,如果病人出现头痛、呕吐、发热昏迷、血压升高等情况,要马上打120送过来急救……”
“好,谢谢医生。”
喻音退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林女士马上上前问到:“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喻音朝她点点头:“放心,医生说只要不引起并发症,就没事的。”
喻音没有把爸爸最真实的情况告诉她,挑了一些轻松的说,林女士本就心力交瘁了,没必要再让她整天颤颤巍巍,担惊受怕。
“妈妈,我们回去吧。”喻音难得的眼神温柔的望着她。
林女士心里一热,她能感觉到喻音身上释放出的和善。
带喻父复查完后,喻音又马上约见了保险经纪人,她想了想,又打电话把黎晴晴叫上。
三人在一间茶室碰了面。喻音先向保险经纪人询问了一些关键点,保险经纪人耐心的阐述着,时而翻开资料放在她们面前,一条一条的解释给她们听。
她和黎晴晴都听得很仔细,这次主要是给林女士购置一些附加险。父亲倒下后,由于前期购置的保险不太全面,喻音就想到了要及时给林女士补上一些险种。
“谢谢你张经理,我目前想了解的已经非常清楚,那你就先忙,麻烦你回去以后给我列一个明细清单,我看了没问题后就签字。”喻音对他点点头,又跟他握了一下手,表示感谢。
“好的喻女士。”张经理站起来,扶了扶眼镜,用一个标准的职业笑容结束了他们的之间的谈话,转身离开。
喻音跟黎晴晴续了一壶茶,继续聊着。
“还是你想得长远。”黎晴晴喝了一口茶,像是在细品,还抿了一下唇:“回头我也给我父母把这些保险都提前买上,越早越好。”
喻音说道:“我不得不长远考虑。今天上午带爸爸去复查了,医生说他状况还是没有好转。有些事情要提前打算,目前他们每个月的收入就只有爸爸的退休金,靠这些钱生活是没有生活问题。可是一旦他病情恶化,或者林女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手上没有一部分的流动资金,支撑不了。”
“林女士自已应该还有一些存款吧?”黎晴晴道,在她的印象中,林女士以前经商的时候可是赚了不少钱。
“有是有的,具体有多少我也不清楚。林女士为了爸爸的提干退出了公司,当年把股份全部转让了出去,后面投资了几处房产,十几年过去了,房价倒是翻了好几倍。但是不动产终归不方便随时套现,江畔的别墅卖出去后,我准备一部分留在手上周转,剩下的部分给她买信托基金。”
喻音垂下头,叹口气:“万一……万一哪一天,爸爸不在了,没了他的退休金,我不想让林女士走到卖车卖房去维持生活的局面,那些东西是她还能骄傲活在世上的资本和底气,能不动就不动吧。”
黎晴晴很认可喻音的想法,林女士在外人的眼中,一直是一个很体面的人。装扮精致,穿着大方,她身上有一种雍容华贵的端庄,并不体现在她穿戴的首饰上,而是体现在她本身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质上。
“那你安排好家里,工作的事情怎么考虑?”
“今晚,我再跟林女士谈谈吧。”喻音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一时之间无从说起。
“那你明天走,我送送你?”
“不用了,我自已打车去吧,明天我还要去见律师,状告顾楠父亲的案子法院已经受理了,再过不久就会开庭,我要再跟律师确认一些流程和细节。”喻音最后喝了一杯茶,把杯底的茶渣倒在茶海上。
“我一直在麻烦你,这段时间你帮了我不少忙,我都记在心里。”喻音突然凑近黎晴晴,把头轻微的搭在她肩上,声音很柔软:“我从上学的时候,身边就没什么朋友,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孤僻不好相处,但是很感谢你,在学校的时候坚持对我示好,并没有因为我冷漠的性格而放弃我这个朋友,因为有你不断主动的靠近,我才敞开心扉接纳,真的很谢谢你。”
“害,”黎晴晴是个感性的人,突然听到喻音这么交心的话,差点又要哭出来:“我们两个说这些干什么,真正的朋友才不怕被麻烦,以后有我麻烦你的时候。”
是的,真正的朋友才不怕被麻烦。
喻音是跟黎晴晴吃完晚饭才回的家,两个人还喝了一点酒,喝了酒好像又有说不完的话。回到家已经深夜11点。
林女士还没有睡下,她一个人坐在客厅,开了一盏小灯,就坐在阴影里等待。
闻见喻音身上的酒味,她严肃的问道:“你喝酒了?”
“嗯,跟朋友聊天,喝了一点。”
“一个女孩子。大半夜在外面喝酒。成何体统……”
“妈,你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我马上就27岁,再过两年都30岁了,我难道连想喝点酒的自由都没有吗?”喻音借着酒劲,打断了林女士的唠叨。
“……”
“你早点休息吧,我去看看爸爸。”
说完进了卧室,她不想跟林女士在深夜里发生什么争执,怕惊扰了父亲。
因为她记得林女士给她讲过,爸爸大多数清醒的时刻,都在晚上。
果然,父亲躺在床上还没睡,睁着眼睛看着喻音进来。清醒的时候,他眼睛里有一些光,不像意识混沌的时候,眼神都是浑浊的。
“音儿,你回来了。”喻父艰难的说道。
“爸爸。”喻音坐在了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你怎么还没休息,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好……好孩子,辛苦你为了看我,跑来跑去。最近的工作……还忙吗?”喻父说话有点迟钝,好像每说一句话,就被抽走一口气。
喻音低下头,她从小没有说谎的习惯,现在又喝了酒,突然之间有一种想要跟父亲倾诉的冲动:“我最近,工作不怎么好……”
喻父看着她,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一下去。
“爸爸,其实我最近过得也很艰难。”喻音终于没有控制住自已的情绪,哽咽道:“自从您病了,我每天都在自责,是因为我的交友不慎,才让这个家庭付出了如此沉重的代价。您的后半生被我毁了,林女士的后半生也被我毁了。我真的很后悔,如果我……如果我那天,没有带他们家人来见您,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越说到后面,喻音哭出声来:“我请了三个月的假,现在再回到公司,位置早已经被同事占领,在公司失去了实权,也再没有接手到新的项目,上司让我跟着她走,去北京。可是我……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把握住这个机会了。我没办法丢下你们,去到离家更远的地方……林女士她不会同意,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已逃避责任。可是爸爸……我真的要被困在这从小束缚我的地方,生活一辈子吗……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去追求我想要的东西了……对不对?”
喻音越哭越凶,最后靠在在喻父的肩膀边,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
喻父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心痛得无以复加,有点喘不上气,只能发出更明显的呼吸声。
站在门外的林女士此时也泪流满面,她看着依附在床边的喻音埋头哭泣,一瞬间她对自已发出了质疑,这是她的女儿,为什么她一直要让她处在痛苦之中,这个家里,有她自已一个人痛苦也就够了,为什么还要折磨喻音让她跟着自已一起痛苦。如今的局面,真的是喻音一手造成的吗?如果当初他们不逼她……
“孩子她妈,你……你进来。”仿佛感受到林女士站在门口,喻父叫了她。
林女士缓过神来,用手背擦干了脸上的泪,走到喻音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喻父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就让孩子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吧,让她去吧,她无论走得再远,你我永远都是她的父母,她会回来的。”
林女士沉默着,她也在消化自已的情绪,最后她轻轻抬手放在了喻音的头上,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呢喃道:“去吧,我以后不会再逼你了……”
喻音坐起身,回过头来,抱住了林女士的腰,让自已靠在林女士的胸口。
在林女士的印象中,从女儿长大后,她就再也没有主动与她亲近过,更没有如此拥抱过她。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与父母和解后心情有片刻的放松,喻音这夜睡得极其安稳。她做了一个梦,梦丽林女士对她说:“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你自已吧。”
一觉醒来,喻音挣扎着睁开眼,一看手机,睡过头了,已经到了约见律师的时间。
头好疼啊,她跌跌撞撞的起来洗漱,又换了一身衣服,急急忙忙的出了门。
约见律师一切顺利,律师嘱咐了她很多,再跟她核对了一些材料的细节,现在就等着法院通知她开庭的时间,做好开庭前的准备。
最后回家跟林女士吃了一顿饭,异常和谐。吃完饭她收拾好行李,打车去了动车站。
她走之前跟林女士说:“妈妈,下个礼拜我再回来。”
林女士对她笑了笑,点了点头。
在候车的时候,喻音接到了黎晴晴的电话,她在电话那边兴奋的说:“喻音,江畔的房子有人接手了,对方没有讲价,一口就答应了,很干脆。我打算明天约他去看房。”
喻音也很意外,按道理说像这种大额房产交易,对方不砍个十万八万的,倒还不正常。
“行,那明天你再打听清楚一下对方是什么人,尽量做一下背调。”喻音不得不谨慎,爸爸虽然已经退休,但曾经也是官员,她怕这中间有些什么牵扯。
“好。”那边黎晴晴说完挂断电话。
喻音也踩着时间上了动车。
这次回到公司,应该就是要做交接了。事情好像突然步入了正轨,喻音仿佛又得到了一些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