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川那边下来了判决书,跟喻音预期中的一样,案子被判成了民事案件,判罚被告方承担受害人全部医疗费用以及其他各项损失费共计108万余元。
喻音接到判罚书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很大的起伏,一切都在预料中的,不是吗?
可是自已真的还要再上诉吗?100多万对于顾楠那样的家庭已是天文数字,甚至让他们整个家庭一辈子都可能要背负着债务生活。如果不是顾母的咄咄逼人和口出狂言,喻音也许真的不会再去追究。
打官司的时间延长得越久,其实对她们自已本身也没有好处。林女士会因为事情一直没有了结而耿耿于怀,对她的整个身心都会继续造成伤害。喻父的身体状况已然没有办法挽回,不管花多少钱去治疗,也永远回不到原来的状态。
其实顾楠他本人,一直对喻音他们心怀愧疚,可一想到他母亲那恶劣的态度,也实在无法原谅。
晚上喻音又和林女士打了视频电话,她把法院的判决念给了她听。
喻音通过屏幕看到林女士脸上的表情变化,由平静逐渐透露出愤怒,最后沉下了眼睑,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悲伤。
“妈,我征求你的意见,如果你决定要上诉,我一定全力以赴,去争取一个更公平的结果。”喻音坚定道。
她知道林女士的性格,偏执且顽固,并且有着很强的控制欲。在她年轻刚放弃工作的那几年,她的自我意识达到了一种极端,无论对喻父,还是喻音,都想要完全控制。
喻父因为工作原因时常不在家,家里就剩喻音和她两个人,她几乎是渗透到了喻音每一分钟的生活里,喻音的每一个言行举止她都要干涉和掌控。
直到喻音上了大学逃离出她的手掌心,喻父内退后,也许是因为生活变得无趣,也许是再没有人可以对她顺从,也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性格才慢慢有所缓和,变得没有以往那般强势。
后来喻父出事,她好像又想明白了一些,世间这些凡事,其他都不重要,只要家人健康平安,她可以放弃所有。
只是有一些原则,她不能退让。
“孩子。”林女士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其实我也想过,打官司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这件事本身也会拖累你,拖累整个家,可是……”
她话锋一转:“我看见你爸爸躺在床上,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他原来是那么闲不住的一个人,为了事业奉献了自已所有的前半生,临了,却得到了这样结局……我不甘心。”
林女士突然抬头,眼睛里面饱含泪水,她看着喻音,继续说道:“如果顾楠他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许不会再追究。可那天,我看得真真切切,他在她母亲的怂恿下,没有丝毫犹豫或者留有余地的推倒了你爸爸,事后他的父母更是推卸责任口不择言。上次他母亲在法院门口说的话,让我好几晚都无法入眠,他们做错了事,是应该得到惩罚的。”
林女士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道:“这场官司,不是为你打的,也不是为我打的,是为你躺在床上,连手脚都动不了的爸爸打的。”
喻音一直听着林女士的陈述,没有插话,她也陷入了一种悲伤的情绪里面,直到林女士说完,她才点点头。
“好的,妈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跟林女士挂完电话,喻音从包里找出了杨律师的名片,思忖了一下语言,打了过去。
她告诉了杨律师法院一审的判决,表达了自已和林女士的看法,决定要上诉,麻烦她可以着手准备了。
杨律师在电话那边答应道:“好的喻女士,交给我,您放心。”
喻音像是被喂下了一颗定心丸。她跟杨律师见过一面,通过她的言行举止以及表现出来的专业能力,她是相信她的。换种方式说,她相信梁言介绍给她的人,一定会是最好的。
想到梁言,她心情好像转变了少许,等案子二审落定,是该好好感谢一下他。
上次从澳门回北京后,到现在喻音已经十来天没有跟他联系过了,没有见过面,没有打过电话,甚至连微信也没有发过一条。
梁言是因为一直在忙,早上很早就出去,到处开会,或者出差。在北京的时候,每晚回到家都是深夜,又错失了联系她的时机。
再来,他想试试,如果自已不联系她,她会不会主动找自已一下。
快半个月了,她果然没有主动的联系过自已一次,她还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梁言这会儿刚从公司回到家,看了一眼墙上钟表的时间,十一点五十。
他把手机、钥匙从口袋里面拿出来放在入户走廊的吧台上,解开衬衣的口子,准备去洗澡。
手机屏幕突然伴随着震动的频率亮了一下。他又从浴室门口返回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喻音的头像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红色“1”标志,梁言眼睛一亮,点开对话框。
“法院的判决下来了,我们准备上诉,我已经联系了杨律师,谢谢你的推荐。”
梁言看着这短短的两行字,想象着喻音发送信息时平平淡淡的神情。
她到底是只想告诉自已他们要上诉的这件事,还是刻意用这件事来打破僵持,主动引起话题。
梁言放下手机,转身进了浴室,他准备在洗澡的时候再琢磨一下,想一下等会要怎么回她,再继续聊点别的什么。
喻音等了几分钟,看梁言并没有回复。心里略有点失落,她关掉房间的灯光,准备酝酿一下睡意,他不回复的话,就睡觉了吧。
前前后后过去了有半个小时,喻音的手机在床头柜上再亮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
只剩手机屏幕上一行小字,短暂的照亮了黑暗的房间。
“要感谢的话,请我吃顿饭吧。”
……
地方法院一审判决后,当事人有权在判决书送达之日15天内向上一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上诉后等法院裁定立案,再通知当事人开庭时间。
杨律师在一个礼拜内就已经提交了上诉材料,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期间顾楠还给喻音打过电话,喻音在公司上班,没有接。他又给她发了很多的信息,每一条都是长篇大论,前面是再次承认自已的不对,法院判罚的赔偿金额他接受,就算砸锅卖铁也会把这笔钱凑齐。继而就是求喻音高抬贵手,不要再上诉,他的人生还很年轻,不想就这么被毁掉,两人好歹也相爱一场,互相陪伴这么多年,真的要做得如此绝情吗?
喻音刚想要回复他,便看见之前顾楠组建的一个家庭小群里面,顾母在里面不停的发出一连串的消息,有文字的,也有语音的。
当时为了保存证据,这个群一直没有清理,这期间没有人在里面说过话,就慢慢的沉了下去。喻音原本想等到判决下来再退掉,一时半会还没想起来处理。
群里面有她和顾楠,双方的父母一共6人在里面。
喻音初略看了一眼顾母发的文字信息,语音还没来得及点开听,她的当下反应是打电话过去给了林女士。
电话响了很久,就当喻音以为林女士不会接的时候,在挂断之前,那边接了。
“妈妈,”喻音的声音有点焦急:“群里的信息你不要去看,都是一些肮脏的话,没有必要为了那种人的话自已再伤心劳神,知道吗?你从群里退出来吧。”
喻音不想让林女士再独自生闷气,整晚整晚睡不着觉。
没想到林女士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太沉重:“你放心吧,我没事的。她的反应这么激烈,说明他们着急了,现在她比我们难过,我不必去较真她说的话。”
喻音松了一口气,林女士如果能想得明白,也相当于给自已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
再返回群里的页面看着顾母那些不堪入目的辱骂,喻音的眼神暗了下来,她带上了蓝牙耳机,点开了她的语音,越听眼神越蒙上了一阵寒意。
“吸血鬼母子,咒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都是报应,报应不爽。”
“让我们家赔100多万,我告诉你们这对吸血鬼母子,我一分都没有,让你家老头子早点去死吧。”
“反正躺在床上也是废人一个,或者还不如死了。”
“恶毒母亲教育出来的恶毒女儿,上梁不正下梁歪,配不上我家儿子,还好他甩了你。”
“还要上诉,你们以为上诉我就会怕你们吗?咱们走着瞧吧。”
再怎么沉着冷静的人,听到这样的咒骂也无法再忍,喻音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她很多时候是不想跟对方起争执,浪费自已的时间与精力。
更何况林女士在群里,尽管她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听见这些话,怎么可能完全一点都不往心里去。
自已已经给家庭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怎么还忍心让家人再笼罩在阴影之下。
终于她给顾楠回过去了电话,开口已经带了八成的愤怒:“如果你再不让你的母亲在群里闭嘴,我不介意让你们家再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顾楠的声音充满无奈:“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控制我妈的行为,我代她跟你道歉。”
“我妈还在群里,你觉得她现在的状态,能听这些污言秽语吗?”喻音的音量稍微有些提高,她强力克制着自已即将要爆发的情绪:“顾楠,你真是一个懦弱的人。你听你妈的话,又承担不起听话的后果,你控制不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对我们造成伤害,却又来求我原谅,如果每件错事都能得到原谅,我们追求的公平又有什么意义?”
“喻音,我求你了,不要上诉好吗?我不想去坐牢。”顾楠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上次在法院门口,梁言追上来说的话已经给他造成了恐慌,他知道梁言既然说得出,那就能办得到。之前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喻音能够看在过去的情面放过自已,可是他现在已经无法平息她的怒火,事情在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看在过去的情分,我求你放过我。我才27岁,如果身上背负着案底,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喻音冷笑:“那你妈知道吗?”
她是怎么敢的?在对她儿子如此不利的条件下,还敢嚣张至极。
“喻音,你不要管她,你就当她是个疯子,她说的话,你都不要去听,不要去看。她是个没有文化的粗人,你别跟她计较。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真诚待你,万事依你,我们的感情不也一直很好的对吗?看在过往我们相爱一场,你宽恕我好吗?”顾楠一直哄着她,一直哀求她。
喻音冷冷的说了一句:“我不能替我的家人来原谅你,你好自为之吧。”
随后挂断了电话,扶在桌子上,慢慢的进行自我消化。
一刻钟,喻音起身走进了卫生间,捧着冰冷的水洗了把脸,她更清醒了一些,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已。
喻音,你一定要争赢这口气。
再出来的时候收到一条微信,是梁言的。
很凑巧,在喻音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的出现好像宽慰了喻音内心的不安,他好像能感应到她什么时候不开心,好像也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他。
“晚上请我吃饭吗?你上次说要谢谢我。”
喻音看着手机笑了笑,回他:“好。”
“你想吃什么,我来定位置。”
“不是我请客吗?那我来安排吧。”
梁言有点意外,没想到喻音积极性这么高。
“吃烤鸭可以吗?到了北京,说起来我还没有吃过一顿正宗的烤鸭呢。”
“好。”
对于梁言来说,吃什么并不重要,能见到她,和她在一起待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极度愉悦的。
让喻音想不到的是,那家有名气的烤鸭店那么难等位,她刻意提前下班去餐厅取到号,一看前面还有七八十桌。
这是什么概念?七八十桌,等到半夜也吃不上啊。
她无奈,把排队的纸条拍照给梁言看,发信息给他:“要不我们换别的吃吧,这实在太难等了。”
梁言收到信息,看了看照片上的取号条,上面有店的名称和位置。
他笑了笑,回复到:“你在那里别动,我过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