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书院内,晨光破晓,一缕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厢房的案桌上。
兴远侯府的三公子薛季延,眉宇间透着书卷气,温文儒雅,手持一本翻阅到泛黄的《礼记》,认真背诵,目不转睛。
而在书案的另一侧,姜纶斜倚在书案上,眼皮沉重,哈欠连天,一脸的不情不愿。
他被伯父姜文松三令五申,“囚禁”在书院中,远离了心心念念的诗会与美酒,要他专心备考,直至春闱结束,不得有丝毫分心。
伯父的用意非常明显,还特地将姜纶的厢房安排在了薛季延的旁边,意图借薛季延的勤奋好学来激励姜纶,让他也能收心养性,专心向学。
书院之内,读书吟诵之声不绝于耳,正是“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生动写照。
贡生们深知时光宝贵,纷纷抓紧时间,刻苦攻读。
此时,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国子监的下人伙计们开始忙碌地清扫院落。
这群人中,却有一人也是即将参加春闱的贡生,名叫颜伯熙,甘州宁城人士,他手提水桶,正悉心浇灌着廊下的绿植。
在京城国子监,这个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学习圣地,并非所有在此孜孜不倦的贡生都出身于钟鸣鼎食、高门大户之家。
不乏一些学子,虽然祖上在朝为官,甚至有皇室宗亲,但历经几代繁衍分家,人丁众多,资产分散,名望早已不复当年,他们只是顶着祖上以往的名号,却过着与寒门子弟无异的生活。
这颜伯熙便是这样一个例子。
他的高祖母襄南公主,曾是大周太宗皇帝的掌上明珠,下嫁中书令的嫡次子,一时风光无二。
然而,婚后襄南公主却因不敬公婆、不尊兄嫂,引得家宅不宁,又加之颜家兄弟阋墙、手足不和,终被御史参奏。
太宗皇帝以仁孝礼教治国,闻讯后大为震怒,遂将襄南公主一脉迁出京城,发往封地甘州宁城。
此后,襄南公主奢靡无度,在封地居然私铸铜币,太宗知晓后,虽然顾念父女之情,但还是下令取消一切优待,从此地位一落千丈。
尽管后代中不乏考取功名者,但多被外放至偏僻之地为官,五世而过,颜家早已辉煌不再。
不少贡生已经从膳堂用完早饭回来,他们路过时都礼貌地互相招呼问安。
“颜兄,早啊。”
“王兄,李兄,早安。”
“颜兄,时候不早了,快去膳堂用早饭吧。”
颜伯熙微微一笑,点头应允。
等到其他人都走远了,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言说的晦涩。
事实上,他故意选择最后一个去膳堂用饭,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每个月支付的膳食费用都是最低的一档。
他的早餐简单至极——仅仅是一碗清淡的白粥,一个馒头,再配上几根酱菜。
正因如此,为了顾全自已的颜面,他总是在膳堂即将关门之际,才匆匆赶去用饭。
颜伯熙出生时,他的父亲还是洪阳县县令,由于年年考绩不尽人意,终于在他十岁那年,父亲被免职赋闲,一家人只得返回老家宁城。
自那以后,家境每况愈下,整个家族都蜗居在破旧的大杂院里拮据度日。
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他的母亲甚至不得不去当地富户家中浆洗衣服,寒冷腊月,手上布满了冻疮。
颜伯熙从小就体会到了世态的炎凉,所以他下定决心,开蒙之后,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都坚持读书,从未有过一日的间断。
直到三年前,他通过了会试,由当地知府举荐进京参加科考,家中的负担才稍微得到了一些缓解。
在国子监求学的三年里,他的生活依然清贫苦寒,为了缩减开支,他选择了书院中最偏僻的屋子居住,夜深人静时,偶尔还能听到野狗的吠叫。
书院的主簿对他的才学和刻苦颇为赞赏,于是安排他在空闲时做些杂活,以此赚取一些生活费。
因而每个清晨,他都会和伙计们一起清扫院落,修剪花草,用自已的勤劳换取一份微薄的报酬。
干完活后,颜伯熙舀水洗干净手,准备前往膳堂用饭。
抬头间,他看见回廊上几个小厮手提食盒,依次前往书院的西厢房,那里环境安静,位置绝佳,自然费用也是不低。
不用猜,这些食盒都是为兴远侯府的三公子和姜家公子准备的早饭。
颜伯熙望着小厮们渐行渐远的背影,肚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咕噜的饥饿声,这才将他的思绪拉回眼前。
他匆忙向膳堂赶去, 当走过外侧的幽静小路时,一声沙哑的呼唤打破了周围的宁静。
“颜公子,请留步!”
颜伯熙回过头,发现喊他的是京城古籍斋的刘掌柜,对方向他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说话。
“刘掌柜,我们不是说好春闱结束后,我会去找你吗?”颜伯熙有些疑惑地问道。
刘掌柜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颜公子,你之前临摹的那幅瑞雪凝冬图,竟有客人误以为是真迹,出高价给买走了,这是之前我们商量好的佣金,请你收好。”
颜伯熙接过刘掌柜递来的银票,上面赫然写着一百两的面值,他惊讶又欣喜地看着这张银票,心情激动难以言表。
他在京城已经待了三年,期间不仅替书斋抄写了大量的诗集文册,还因为刘掌柜发现他书法绘画技艺超群,就让他临摹前朝大家的名作,想要以假乱真。
虽然并非每件仿品都是完美无瑕,有的不过低价出售供人闲暇时赏玩,但这次居然有人将他的临摹品视为真迹并出高价买走,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刘掌柜继续说道:“颜公子,等到春闱结束,在下还想与你合作……只是,如果颜公子高中了,不知道还会不会瞧得上我这小本生意呢?”
颜伯熙谦逊地回答:“刘掌柜说的哪里话,这几年在京中,还多亏了您的关照,无论结果如何,学生自当愿助一臂之力。”
匆匆聊过几句,颜伯熙仔细揣好银票,朝着膳堂快步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