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几天里,这般场景又再次出现在营地当中,莉兹从某个角落里跑出来,拼尽全力的跑出来,从路过的抵抗军队员面前,从准备餐饮的厨子眼皮子下,从清点物资的物流负责人身边,从劳作归来的妇女队员旁,一无例外地经过,然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电倒。过了一会儿老李就会从什么地方走出来,把这个小狐狸一样的可怜小家伙给捡回去。
“我说,你们不会是在搞什么奇怪玩法吧?”
一天,老李坐在营地广场的集装箱上休息,老程也跟着坐一旁,他看着老李吹了会儿口哨,然后又从包里掏出烟点着,他实在憋不住了,索性问了这么句话。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看啊,小莉兹呢,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要反复逃走,你呢,自从上次从外面把受伤——受损的小莉兹带回来后,就不再用别的什么方法控制住她,或者你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用什么办法拘束住她,然后呢你就看着她逃走,你也不急着追,直接等她跑出去一截后就直接用遥控器,让那个项圈把莉兹电倒,你再把她拖回去,这样往往复复,也没看莉兹有更多的反抗。”
“测试而已,”老李取下了烟蒂,吐出了一口青烟,“顺带就给莉兹练练脚啦。”
“测试?那你这让莉兹跑了被电,电了跑,她这也太可怜了吧?”
“反正,我也没有其他能让她乖乖听话的办法了——有些时候我感觉她其实只是为了跑而跑。”
“嗐,”老程托着腮叹了口气,“说来,老李啊,我有个问题。”
“又是什么问题?”
“你不会也是仿生兵器吧?我看你几乎没睡过,你难道不需要休息吗?”
“啊?”
老李夹着烟,一脸懵地看着老程,就在这尴尬时刻,莉兹又不知从什么角落里跑了出来,后面还有几个想拦住她不让她逃走,但就是追不上她的人跑了出来。莉兹抬头看到了坐在高处的老李,往别的方向跑得更快了,忽然她宛如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右脚,直接在这片毫无障碍的空地上,在老李和老程的面前摔倒在平地上。
“啊?你又启动你那电击项圈啦?”
“我还没按呢。”
“那这是怎么了?”
莉兹尝试从地上站起来,她看起来摔得很重,右腿变得沉重而不听使唤,无论她怎么踉跄着爬起来继续跑,右腿的膝关节始终保持着僵硬和弯曲,使得她再度摔倒。她面露起难色,看起来相当痛苦地抱住了自已弯折的右腿。
“好像是出故障了。”老李也吓得赶紧起了身,“快,帮我去找一下工具箱。”
老李和老程从集装箱上跳下来,老程回去帮老李拿工具,老李则赶紧上去,推开围观的不知所措的队员们,尝试着安抚住莉兹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老程把工具箱带过来了。
“老程,你帮我按住她,我来给她处理状况。”
“好按住她——欸等一下你是说我来按住她?”
老程首先尝试着把莉兹紧紧抱着大腿的手给拉开,但是莉兹的力气很大他根本掰不动。他又转而从莉兹的背后将她锁住,抵住她喉咙上的项圈,她似乎是感到不舒服,转而用手去扒住老程锁住她脖子的粗壮手臂。
“乖,乖!别乱动!”
莉兹依旧在左右翻动着,老李尝试控制住莉兹卡住的右腿,他干脆用双腿夹住莉兹的右脚,用上全身的力量压住莉兹。随后他把一个扳手对准莉兹的右腿膝关节,直接插进开裂出缝隙的膝关节内。
莉兹几乎疼得叫出了声,她疯狂地挣扎着,向后压着老程的身子打滚,老李也被带着翻了个滚,插在膝盖上的扳手接触到地面而摆动,反而弄得莉兹挣扎得越发厉害。周围的人也干脆上来帮忙稳住二位的身体,他们也借此了解到了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小家伙的身体里,究竟有着多么夸张的力量。
众人好似厮打的叫声骂娘声引得更多的人上前围观,莉兹的哭闹挣扎倒是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在翻来覆去当中,老李被莉兹的膝盖撞出个包,他终于看清楚了问题所在,马上拿起钻子准备强拆已经破损扭曲的膝盖结构,液滑液之类的液体一不小心喷洒了出来,贱得周围一同按住莉兹的人脸上全都有这滚烫的液体。莉兹也随之叫得如活人解剖一般惨烈而锥心,甚至她实在忍受不了疼痛,直接亮牙咬住了老程的胳膊。
“啊!疼疼疼疼疼!”现场又传出了个男人的喊疼声,“啊这小家伙——啊!还咬我的手!”
“忍住!忍住!”老李大喊着,不知道是要喊谁忍住疼痛,在卸掉一些零部件后,他把住那扳手往一侧用力一掰,一个弯曲变形的短轴承从人群中飞了出来,落在地上清脆作响。
莉兹的挣扎终于是轻了一些,也终于肯松开被咬住许久的老程,老李看准时机迅速下手,最后他从莉兹破损的膝盖里面,取出了一片断掉了一截的环形零部件。
“哦......”老程活动着自已又酸又痛的手臂,“还好小莉兹的咬合力和人差不多——话说我这不需要去弄针疫苗打吧?”
“我来处理。”一个围观的女队员见老程的手被莉兹咬得出血,上前为他处理。其他帮忙按住莉兹的队员也赶紧找了个地方把脸上的液体洗干净,老李则拿着那破损的零件,敲了敲莉兹的腿。
“这是什么?”老程一边接受包扎一边问道。
“这是莉兹身上的消耗性零部件。”老李说道,“虽然莉兹是仿生兵器,但和人类不一样,人类的器官只要使用适当,可以使用到寿终就寝的时刻,莉兹作为兵器,要比人类承受更大的磨损和消耗,她们当中就难免有这种强度足够,但耐性不足的零部件,每到一段时间就必须要更换,否则就会影响到机体的正常运行。”
“我想想......如果是因为反复逃跑的运动导致的磨损,那为什么之前那会儿反而就没出过问题?”
“那会儿我还没有给她恢复到如此夸张的机动力,”老李摸了摸莉兹的头,莉兹则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最近随着她机动力的逐步增强,这些消耗性部件终于是扛不住了。”
“这算是你的设计问题吗?或者没有用上质量足够好的零部件?”
“这倒不是设计问题,或者说就是这么设计的,”老李回答,“虽然也有像普罗帕斯动力堆这样近乎完美的东西,但世间的大多数人造产物都是要难免遇到磨损和寿命问题,这个时候往往考验着设计师的取舍,要么追求高强度低寿命,要么低强度高寿命——当然,即使能够做到高寿命高强度,这也不意味这这个零部件就没有需要被更换的时候。”
“这么来看,莉兹活得也不见得多好啊。”老程说道,“她还是需要机械师贴心地保养和照顾的。”
“是啊,这就是我的责任了。”
“话说,给这小家伙修起来原来这么麻烦,也难怪你之前做调试,都是干脆先电晕她。”
“毕竟为了让仿生兵器知道自已哪里受损了,她们还是被设置了痛觉,但是像莉兹这样如人一般敏感的还是少数——看吧,这下知道不是莉兹有多可怜,而是我有多不容易了吧?”老李起身,使唤围观的人离开,“一会儿,我们还要把莉兹扛回去。”
老李找了几个人,大家伙儿一起合着把莉兹扛回了工坊。老李把莉兹安置在工作台上,自已则直接操刀一点点修理着莉兹的右腿膝盖。
“好,稍微忍一下!”
莉兹咬紧了牙绷直了脸,老李一用力给莉兹旋紧了内部结构。
“好孩子好孩子,接下来我要给你一步步安装上膝盖的剩下结构。”
“老李,”一个人来到了工坊门前,“你现在......应该没空吧?”
“哦,王老大啊,”老李起身和老王打招呼,“如你所见,今天你们应该都或多或少见过和听说过了,我在给小莉兹修复故障。”
“哦,我有事要和你谈谈。”
“不会是营地的事吧?莉兹,你能自已一个人在这儿等我回来吗?”
“嗯......”莉兹点头得娇软无力。
“不用不用!这次我们不谈那个事,我就是来和你谈谈莉兹的事。”
“啊,好啊,老王你要是不介意,就先坐在那边的箱子上吧——那里是平常莉兹喜欢待的地方。”
“行。”老王在老李对面坐下,老李给了老王一杯茶,随后便做回工作桌前继续修补着莉兹的故障部位,莉兹呻吟的声音让老王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老王放下了老李给的茶杯,“莉兹的事情,你这段时间反反复复折腾,营地里好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嗯。”老李边修边回应,“上次把一堆房子撞倒的事儿,不会还有人和我记仇吧?”
“大家都是一条命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些事呢?”老王说道,“我是说的话,你要不要让莉兹参与一些我们的日常活动。”
“哦?什么活动啊?如果是打卖国军的车队,我觉得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试。”
“我是说,既然你调试也需要做相应的测试,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建议——你不用在像那样让莉兹到处乱跑,然后你再那个——嗯,让她停下做调试什么的,你要不要让莉兹去领跑我们的战斗队员?”
“什么意思?”老李暂时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用抹布擦了擦莉兹的脚,引得她一缩。
“上次我们去打扫战场,一些战区的幸存者同意加入我们,现在我们要给这些新兵蛋子们做训练,而老手们也同样需要日常锻炼,如果我让莉兹带领着他们做体能测试,这样的话我这里可以好好训练那些家伙,你呢也能收集到莉兹的相关测试数据,还能让大家进一步接触和了解小莉兹,这岂不一举多得?”
老李看了眼莉兹,莉兹似乎在摇头,他又看向了老王。
“毕竟,她也来我们这里有段时间了不是吗?大家可都已经认得她了。”
两日之后,一群人在营地的防护墙内侧汇合,他们穿好了短袖短裤的作训服,相当积极地做着运动前热身,积极到有些老练的老兵们紧张到胃痉挛。老王和老李站在一旁的瞭望塔上,前者相当得意地看着下面略显紧张的反抗军队员们,后者则在准备着一些数据设备。
营区里的妇女们站在这个清出的环绕营地一圈的跑道外,欢呼雀跃,给跑道上正在准备加油打气,一些尚不了解情况的新人们还向着那边的靓姐靓妹们笑着挥手,殊不知她们关注的对象其实是正在最前面热身的莉兹。莉兹在前方面无表情地小跳着,她的大腿两侧外接了两个小黑盒,小黑盒的电源线用胶带粗糙地贴在她大腿上,线头延伸进她的大腿中取电,仿兽的双足轻轻发出着结构弹性伸缩的声响。她的身上挂了前后两块板子,板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领跑”的大字,深怕别人看不到她的身份,她并不喜欢这样但也只好作罢。
“莉兹,这次是长距离耐力跑测试,不要把速度拉太快了!”
“老李!”老程也在下面的队列里,他冲着在上面偷笑的老李骂娘,“你他妈的纯心的吧?你也给我下来一起跑!”
冲妇女们笑的新人们回过头,他们好奇把莉兹放在前面是作何。
“跑!”
老王一声令下,莉兹是首先跑起来了,后面的队员见状也马上起步,只有一些新人反应未及慢了一拍,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跑了起来。所有人最后都消失在跑道的弯道后方,片刻以后莉兹拖着身后的烟尘先跑了回来,围观的人群纷纷为莉兹喝彩,随后跟上的便是一圈便开始苦不堪言的队员们,叫苦连天的神彩多种多样,引得围观者发笑。
“等一下......等一下!”稍微跑前面一点的人望着莉兹身后未启动的像尾巴一样摇来摇去的推进器,拖着魂喊道,“领队跑太快啦!”
莉兹稍稍放缓了速度,但身后的人依旧是拉扯着尚在体内的半条魂,费了命地跑着,不让自已掉队。莉兹稍稍加大了些动作幅度,让能量浪费了一些在这些多余的大幅度动作上,但即便如此她的双腿也没发出什么像样的机械运作声,身后的人依旧只能是对她望其项背而已。
“老大!”队员们鬼哭狼嚎地跑过起点,从老王和老李的瞭望塔下面经过。
“别气馁,还有四圈呢!”老王笑着冲下面回复,引得下面的队员们纷纷给老王献上没完没了地口诛。
“怎么感觉这像是某种酷刑。”老李吐槽道。
“怎么样?你这边的状况如何?”老王问起了老李手中的工作。
“很好,给莉兹安装的数据收集和传送装置正在传回莉兹双腿的运作状况,经过反复地调试之后莉兹的双腿奔跑性能已经完全复原,甚至有所强化。”
“那看来,莉兹已经差不多恢复到高机动型仿生兵器拥有的性能了。”老王撑着瞭望塔的扶手,看着下面的莉兹追风逐影,弄得跑道风尘四起,就连周围围观的人都不得不躲开,“是时候应该让她去打打实战了吧?”
“王老大?”
“对啊,说到底,仿生兵器,或者说莉兹,作为我们的一员,她起码也得发挥一点作用吧?”
“啊?老大,你算计我的吧?”
“你也得好好努力,把莉兹打造成我们营地的高山之花啊,这样我们营地才能继续存续一段时间啊。”
“且,我劝你还是收回你这该死的侥幸心理吧。”老李拿着显示参数的平板,找了个地方坐下,向正得意的老王挥了挥手,“莉兹可不是你以为的那么好摆平的家伙。”
“哦?难道说,不是吗?作为一定程度上莉兹的缔造者,难道你也拿她没办法?”
老李没有直接回答,他把那平板直接翻个面朝着老王展示,老王凑近一看,平板上莉兹的回传参数开始膨胀式飞升,老王感到惊讶,又赶紧回头看下去。只见莉兹绕着营地跑了一圈又一圈,她从那些拼了命追她的队员们身边跑过去一次又一次,纵使已经跑得视野昏花队员们也发现了问题,干脆都慢慢停了下来。莉兹又绕着营地跑了一圈,她把身上的领跑板扯下丢掉,一旁围观的带着孩子的妇女正好接住了那飘到了跑道外的领跑板,随后莉兹往旁边一拐,直接从营地的大门跑了出去。
老王还在震惊于发生了什么,老李拿出遥控器,按下了红色按钮。本来有着漂亮的跑步姿势的莉兹忽然瞪大双眼,难堪地向前伸出双手,双腿忽然急停的她向前翻滚出去,沿着营地大门前的路翻滚下了高坡,随后翻进道路尽头的丛林,一声巨响两棵树接连倒下,引得各种飞鸟集群从林子里慌乱飞出。
“我的天,这算啥?”老王回头问老李,“这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最近发生在营地里的一个日常而已,别紧张。”老李平静,甚至略有点得意地回答着。
“这样撞一下,莉兹真的不会给自已撞坏吗?”
“虽然莉兹的身上有些零部件需要及时更换,但只要保证这些零部件的状态都在正常的使用寿命之内,她就会比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坚强。”
老李放下了平板,起身拍了拍老王。
“走吧,今天这一下哪怕不电昏她,她自已恐怕也要给撞宕机了,趁她没醒过来,我们把她给带回来吧。”
地上跑步的人群来到营地门前,看向那边被撞开条缝的林墙,忍不住对这个刚刚还给他们钓没半条魂的小家伙发笑起来,老程趴在后面的跑道上,路过的老王和老李把他扶了起来,拉着同其他人一起走向那边的森林。
林区里,同样被吓了一跳的小动物们回到地上撞出来的沟壑附近,它们看向沟壑的尽头,往那边聚集而查看情况。莉兹正好趴在一块被撞出凹痕的土块之上,四肢叉开,推进器从两腿中间往前翻折到了身前,她那异色的双瞳正因撞击的余波而打着转,世界在她的眼中正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