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数天,这样的逃跑尝试和失败还在反复上演着。
某天的中午,食堂派发了沙拉酱,老李拿回来一部分后正准备挤在麦片上,一旁跑上来凑热闹的莉兹便被不小心挤得满脸都是,老李本来正准备去擦,莉兹便直接逃了出去,随后便被电倒,老李随即饭都不吃,调整了莉兹的脚踝区域。
后来某天夜里,老李正在喝着咖啡,用计算机群跑着某个程序。营区里忽然断了电,老李随即看向蹲在角落里,被绳子仔细联动捆绑住双腿双手的莉兹,莉兹一惊随即逃走,然后又被电倒带了回来,这一次莉兹被老李调整了一下膝关节,并被整晚用于给他的工坊供电。
某日白天,营地里的人开了个小聚会——巡逻队出去伏击了卖国军的补击队,他们收获了不少物资。众人将物资从车上搬运下来时,几个男队员朝着女队员炫耀着他们的力量时,莉兹便拖着一半吨重的用铁链系在她腰上的铁坨从一旁快步跑过,引得男队员们哑口无言。随后她便在大家面前被电倒,又被老李解开铁链,拽着脚踝拖了回去做调整。
“你搁那儿熬鹰呢你。”
老程目睹了近期莉兹的一次次逃走,又被老李一次次拖回后,他不禁对老李调侃起了这种做法。今天老程来找老李的时候,莉兹被老李用焊死的套筒裹住双手双脚,被老李放在他正对面上的储物箱上,此时她保持着沉默,眼神正向着四周散发着淡淡的怨念。
“要是靠熬就能阻止她逃走,那就再好不过了。”老李说道。
“不过,我看她有些时候甚至没有选择马上逃走——反正这些东西也根本困不住她不是吗?”
“一部分原因是我给她装了限制输出功率的限制器,另一部分原因是她还挺聪明的,有些时候知道挑我不在或者我不那么注意她的时候。”老李说道,“不过她这么聪明,她要是知道我的良苦用心就好了。”
“切,你这么做,能有什么良苦用心啊?”
“当然是把她修好的良苦用心啊,你看看我之前修过的那些有多听话。”
“那还不是因为你可以改写她们的底层代码啊,在凶恶的仿生兵器,你改写完程序后都能变成可爱的小猫小狗。”
老程说着,抬头看起了天花板的灯,他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一些让老程和老李都有些后悔的事。
“另一个方面,”老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看向了莉兹,但让莉兹露出惊讶的是,老李这时的眼神竟然有些慈蔼,“这外面的世界对于现在的莉兹来说终究还是太危险了——我当然不会放她走,但我终究有一天会给她她所想要的自由,她可以出去玩,可以去营区外面转转,可以跟着大家一起出动,翻过高山,穿过深林,但她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保证她不会被外面的事物所伤害,至少她不能被另一个自已所杀掉——我不仅要慢慢恢复她的一切机能,我还要试着改进她,让她变得更强,让她可以凭自已的能力走到很远的地方去,去探索她所想要的一切。”
老程听了这般话,先是愣了半秒,随后便冲他露出极度嫌弃的神情。
“咦——你跟一个仿生兵器搞什么暧昧,你恶不恶心啊?”
“啊?我以为你也会这样。”
“滚吧,我那样子,充其量不过是把对于女人的所好转移到和女人相似的东西上罢了,你这都算了?你把她当作自已的女儿了吗?”
“你也可以理解成,造物主对于祂所制造的灵物,所会表现出的喜爱和欣赏吧。”
“她又不是真的是你造的,她是你修的。”
“老李,老程,”一个队员翻开工坊帐篷的帘幕,和他们俩说事,“王老大找你们有事要谈。”
“行,我们马上就来。”
老李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和手里的咖啡杯,他把一旁放在烟灰缸上的烟蒂熄掉,随后便和老程离开工坊去开会。遮蔽工坊大门的帘幕随着外面的风而鼓动,工坊里此刻只有孤零零一个人的莉兹。
看着外面吹进来的风,莉兹的眼睛水灵灵,不是因为老李的话感动了她,而是她忽然向往老李所说的“外面的世界”——她当然没有相信老李所说的对她的想法,这个总是阻止她逃走,还对她动手动脚,用她发电的大坏蛋就没有什么话可以相信!见周围很久没有什么人的声音了,莉兹小心翼翼地把固定住她手脚的套筒撑开,从箱子上下来,又偷偷溜了出去。
反复逃跑了那么多次,莉兹也算是渐渐摸明白了应该从那里逃走——营区周围的防御高墙有那么一两个地方年久失修,已经破损出了个大口子,让一般的人类过还有点费劲,但她判断自已是绝对没有问题,可以从那里轻易钻出去的。
莉兹往那里走,期间要路过几个有人的帐篷,她小心翼翼地压低自已的脚步声,一边探测这里面人的动静,一边从不会被发现的距离上经过。
“我说了多少次了,我绝对不会去和义军合流!”
“老王,这件事事关大家的存亡,我们不能意气用事。”
莉兹听到了老李的声音,她吓得马上缩进一旁角落的阴影里,片刻以后她偷偷地探出头,看着那帐篷里老李的身影。
“老大,我觉得老李说得有道理,上次巡逻队出去都发现了卖国军的仿生兵器出现在附近山区,其距离我们不过10公里,我们继续在这里待着,孤军奋战不停袭扰卖国军的话,他们迟早会把我们当做眼中钉做掉。”
“不行,他们要做掉我们又怎样?我是绝对不会去和义军合流的!”那个叫老王的人咆哮着,连莉兹在这个距离上都觉得特别刺耳吓人,“我知道,义军确实是一帮好人,他们有着队伍有着力量,他们到处铲恶锄奸,把好多地方的老百姓都从卖国军的爪牙下解放出来,可你要我放弃我们的营区,我们的土地,我们好不容易能够种出吃的来到的田地,我绝对不同意!”
莉兹眯了下眼,表达着在她眼里此人的无可救药,她俯下身,手脚并用地从这里爬走。忽然她吓得顿了一下,老李好像在那里面朝外看了一眼,她确认他并没有发现她后,便赶紧从这里逃走。
终于,没有人看守,没有人来修补,那个通向自由的小破洞出现在莉兹面前,莉兹从中钻出,随后又不小心从高地上翻滚着落下,落到营区旁的坑洼地带。她从灌木里钻出了头,像个小狐狸一样甩头甩掉身上的脏东西。一两只鸟从一旁的树杈中飞出,莉兹感到兴奋,追着那鸟跑向营区外的荒野,这便是她一直想要的自由啊。
跑了好一会儿,莉兹来到了一片草原上,她翻滚了好几下,四肢展开畅意地躺在草地上,青草刺挠着她的双耳,虫子爬上了她的胸膛,她都不觉如何,这远远好过了被绑在工坊里被动手动脚。她伸出手,让一只蚂蚁爬上她的指尖,她起身,仔细观察着这个生物,恰如同于这只蚂蚁翘动着触手,打量着面前这个不知名的物体。
百米开外,一只花栗鼠从草坪中探出了头,莉兹听到了它的声音,随即俯身,小心地朝它爬过去,想从近处仔细观察这个可爱的小动物。她很惊讶,即使她已经尽力做到没有声响,那花栗鼠仿佛有着和她同样敏锐的感知般迅速溜走,莉兹还想跟着上去看看它的身影,她便奔跑着跟上了花栗鼠,跑进了一旁的森林里。
稍不留神,莉兹从一小片悬崖上摔了下去,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好在她很结实,也不过是让自已深蓝色的头发沾了一堆灰。她两腿岔开坐在地上,忽然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头,她从那地上拿起那东西,闻到了一股甘香气息,她又抬头,看到了之前追着的花栗鼠,爬升了遥不可及的树冠,抱着松树果从一根树枝飞向另一根树枝。看着那飞来飞去的花栗鼠,她感到欣喜,把那松果擦了擦,塞进嘴里咬了一口,那松果干干的硬硬的,和老李给她的面包完全不同,对于这样的差异她感到兴奋,她觉得有趣,她脸红了。
忽然,森林里传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巨大的生物脚掌落地的声音,四周本来驻足观望着莉兹的花栗鼠都跑开了,树枝上停留的小鸟也受惊飞走。莉兹也觉得惊讶,她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躲在一个树干的后面观望。
森林里茂密的树木之间,一个巨大的双足身影在林地里穿梭,它偶被树木所挡住,但也没有为这些树干所困,它挥舞起手中拿着的巨大的某种物件,将那树干劈开,随后又立起巨大的腿足,将那残缺的树干推倒。随着树冠落下的幸存小动物从那怪物的四周逃走,一两只受了伤的花栗鼠瞪大着眼,拖着断裂流血的腿爬行,那怪物不知其在,直接落脚踩扁了它们,继续潜行。
莉兹感到迷惑,这不像人类,也不像她所认为的老李所说的“她的同类”,她眯着眼,不小心触发了自已的探测器,眼色灰白的视野里,她看清了那怪物的面貌。
那怪物有着和她相似的面孔,而那怪物也在莉兹惊讶的一瞬看向了她,双目炯炯发光。
莉兹瞬间感到恐惧,恐惧占据了她的意识,她马上掉头逃走,而那怪物也随之转身,推倒跨越阻挡它的一切而来。得益于老李的调整,莉兹这才意识到自已在这般复杂的地貌里全力跑动起来,居然动作流畅而又迅速,轻松超越了那些一同在她身边逃跑的动物,但她还是有些慌不择路,树枝擦疼了她的脸,她也反复踢到裸露出地面的树根,她疼得半闭住了眼,还是咬牙一边用手推开前面的障碍,一边卖力地像往常那样逃跑。
哐啷一声金属的巨响,树冠上掉下来好多松果砸到了莉兹的头,那双足怪物的脚正好挡在她的面前。莉兹吃了一惊,那怪物居然这样也能超越她,跑在她的面前,莉兹马上回头,那怪物的盾牌落在地上劈出了火花,又一次挡住她的去路。怪物用另一只手拿起了长枪,在莉兹的眼中那柄长枪足有三倍于她的身长,怪物朝她刺下长枪,她额头一紧向前翻跳,还是轻而易举地躲开了怪物的攻击,双脚轻盈的落地,怪物见状又将拿盾牌举起,朝着莉兹横向劈去,莉兹起跳,正好落在那盾牌之上,她沿着那盾牌手脚并用朝着怪物的头那儿跑去,随后在盾牌的尽头起身跳跃,用膝盖向那怪物的脸顶去。
怪物的脸上还有个面罩,莉兹的膝盖最终是撞在那个面罩上,但那面罩也不过是裂开了道缝。莉兹也很明白自已这样做不到干掉它,她不过是以此拖住怪物的行动,她马上向前从怪物的身后跳下,跳回到地面上继续逃跑,她心里计算着怪物还要为面罩的破损迟钝个几秒,转身也需要些时间,这里的地形还是很复杂的,只要她费劲全力地去逃跑,她就能从怪物的攻击范围内脱离,进而甩掉怪物。
如她预料的那样,她的探测器感觉到怪物在迟疑了片刻后转身,她很得意怪物只是看着她逃走,没有追上来,看来她得逞了。
忽然,砰的一声,枪响响彻了整座森林,就连森林那高高在上,遮天蔽日的树冠都为之撼动。莉兹瞪大了双眼,她感到不可思议,自已的大腿一沉,自已竟倒在了落在地上的枯叶里。
怪物收起了冒着硝焰的长枪,随后一步步往这里走来。莉兹感到大腿传来的剧痛,她咬着牙翻过身,想要抱住那个被打穿出了一个眼的右腿,但此刻膝盖之外怪物快要走到了她的面前,她赶紧转身,挣扎着想要爬走。那怪物的长枪扎进她面前的地面,她翻身往回看去,那怪物的双腿直接踩住了她的躯干,疼得她双目在那一瞬失去光泽,她不禁疼得喊了出来,用手拼了命地敲打那踩住她的钢铁的腿足。
怪物不知是否是对她的举动感到奇怪,它收回了自已的腿,莉兹得以稍稍放松,随后那怪物便举起了自已的长枪,直接刺向莉兹的腹部。莉兹因疼痛而喊叫,她的呻吟声在森林里回荡,几只逃难的花栗鼠回头望向那阳光所难以照到的悬崖底部,望向那巨大的双足怪物揉拧一个可爱女孩的场面,但它们不懂,它们只知道逃走。
莉兹不甘心,她的身体抽搐着,费力地伸出了自已的左手,缓缓张开了手掌,她的手扒在那冰冷的刺穿了她的长枪上,向自已拉回,在那上枪上留下了浅浅的划痕。那怪物不为其所动,它只是稍稍低头,识别着莉兹的身份,它识别到了莉兹那狰狞的面孔,识别到了从愤怒、不甘,逐渐转变为失控与恐惧的表情。莉兹的头不受控制地上下抖动着,她瞪大了眼,觉得不可思议,她的意识逐渐只留下了一片空白,恐惧令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力量,她那原本扒住长枪的手,渐渐无助地将长枪抱住,她没有说话,用着肢体的动作向那怪物求饶,但怪物不动,它只认为这是反抗的意思,它稍稍旋转了一下长枪,引得莉兹的意识如同数道电流通过她的头部一般,变得虚无缥缈。
要死了,莉兹心里想到,我要死了吗?不,我不要死!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儿!我想回家!可是我的家又在哪儿?家又是什么?莉兹想到了那天夜里的茶,想到了老李,她后悔了自已的逃离,她不应该离开那里。
视野开始变得暗淡了,莉兹的手渐渐从那长枪上松开,落下。
砰的一声,有一声枪响响彻林区,一发子弹打穿了怪物的面罩,直接搅动着怪物的头颅,翻滚着带着碎片从另一边飞出。怪物随即松开了插在莉兹身上的长枪,慌乱地巨盾朝着枪响的方向防御。咻的一声,一枚反装甲导弹从反抗军队员的发射筒中飞出,牵着条线的八翼面导弹灵活地躲开一路上所有的树干,从怪物的脚边擦过砸在了地上,抱着的冲击波让怪物失衡,紧接着第二发导弹又飞速袭来,其命中了怪物双足与躯干的连接处,将怪物炸了个粉碎。
“干得好兄弟们!”老李收起他的反器材步枪,和队友们击掌。反抗军队员们随即上前确认战果,老李跟着,跑到了莉兹的面前,收起了自已带来的那个遥控器。
“是红色骑士,”老李回头和检查敌方机体残骸的队员们说道,“山地巡逻型仿生兵器,是个重量级的家伙。”
“巡逻型仿生兵器?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离营地这么近的地方?”
“所以说我才和王老大说过了,放弃营地进行转移,伪政府已经把手伸到我们的底盘上了。”
老李低头看向破损不堪的莉兹。莉兹尚未消散的视野里,那个男人的脸上似乎有着不屑,却又有一些怜悯,在他的眼中,自已此刻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一片黑暗过后,莉兹终于醒来,她再一次躺在老李的工坊里,而老李拿着激光刀和焊接枪,正在修复着她腹部的破损口。
“你呀你,我给你说过了不要去外面,这下知道疼了吧,外面的世界可是很危险的!你这一坏,可已经过去了两天了,我已经给你把腿部的部分修好了,接下来再等一下就能把肚子弄好你给我再忍忍——”
不等老李说完,莉兹马上起身,从工作桌上跳下来。老李吓了一跳以为她又要逃走,拿起了放在一旁备好的遥控器,但没想到莉兹却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了他的小腿,她的头紧贴着老李的膝盖,眼神空洞而发出着嘤嘤抽泣声,可怜兮兮地看着老李。
“放开,就算是有限制器你那个力气也不是一般人吃得消的!”
老李尝试推开莉兹的头,但莉兹就是不放手,紧紧贴着老李,生怕他把她就这么丢掉一样。老李叹了口气,只好摸了摸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的头,莉兹看着他的眼神恢复了些神色,似乎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即使她并不会流眼泪。
“嗐,可怕吗?很可怕吧,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老李摸着莉兹说道,“被单方面的施暴很吓人吧?所以,我才要修好你,恢复你的力量啊,这样才能在这个危险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莉兹抱着老李的腿许久,老李明白了些事情,即使对方是机器,她还有维修需要接受,老李还是允许她这样一直撒娇下去。
原来,她还是会怕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