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落霞染红了半边天,天气也稍微凉爽了些。
两人在花厅内对坐无言,各怀心事,桌上的茶早已凉透,气氛又一次陷入沉寂中。
白絮一抬眼就看到身旁捧腮出神的唐蜜,文静柔和的脸上眉头紧皱,好像满腹心事。
十七八岁的少女,青春韶华,如果她们没有相遇,那唐蜜应该会慢慢享受这大好时光吧。
收回视线后白絮又仔细打量起这房子里的一切。
想到在永合巷已住满三年,不知哪天师父就会回来接她去往下一个地点安家,心中不免伤感万分。
想到此处,白絮便把自已贴身佩戴的一对玉坠摘下来一只,送到唐蜜手边,望着唐蜜说道:“阿蜜,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开这里,随我师父去更远的地方,纵然我心中万般不舍,可是又无法改变,所以这个你务必收下,我们一人一只,以表念想吧。”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那只通体碧绿的玉坠上。
白絮继续说道:“我师父说这是千金难求的极佳玉质,可保人一生平安无灾。我们情同姐妹,我自然希望你余生幸福安康。”
唐蜜深知白絮的心性,并不推脱,伸手就接了过来。
“这一回,是不是也非走不可?”唐蜜问。
“嗯。”白絮应了一声,把唐蜜脸颊的乱发顺至耳后,捧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无奈笑道:“本以为,我能等到你风光大嫁,看来,这又将成为我人生憾事。”
唐蜜反手握住轻抚在她脸上的那只手,眼里尽是心疼。
就在这时,白絮的心忽然剧烈收缩起来,锥痛感随即席卷全身,虽然是短短一瞬间的事,也让她不由地浑身猛的一颤。
明明每月按时服食一颗护心凝血丸,怎么心疾还是会莫名其妙发作?
白絮一手捂住胸口,心里想着这种情况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感觉整颗心脏都要挣脱牢笼跳出胸腔一样,那种被挤压的锥痛,让她回想一下都觉得恐怖。
护心凝血丸是师父耗时耗力为她研制而成的,用的药引叫做香血砂。
据师父说是蓬莱仙山下,碎幻海深处,一种上古巨兽留下的血,极其难得。
这种上天入地都难寻的秘宝,每月服用一颗就可,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出现什么差池。
但最近是怎么回事?一月内心疾莫名其妙发作两次?
唐蜜自然也察觉到白絮的不对劲,赶忙问她:“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疲乏。”白絮摇了摇头,望着身侧那两盆即将枯萎的花,一团不祥的乌云笼罩在白絮心间:“阿蜜,你先坐会,我把这几盆花收拾收拾。”
唐蜜依旧坐在桌前,只是安静的目光一直随着白絮忙碌的身影移动。
白絮动作利落的把披在身后的长发编成一股松松的辫子,用发簪固定在一侧,宽大的袖子也卷到手腕处,这样不妨碍她干活。
露出来的双腕白的有些发青。
唐蜜突然回想起好多年前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娃,每天都挂在自已身上,一低头就能看到小家伙肉肉的脸蛋,两串弯月似的眉下是一对水波滢滢的碧色眼眸,经常挥舞着胖乎乎的双手去拉扯自已的衣领还有长发。
想着想着,她忽然就笑了,唇角上扬,眼中有细碎的光芒闪动,心情似乎也好起来。
这辈子太长,有那么多人成为她生命中的过客,每个人都为她留下故事,有悲欢有离合,不至于让自已的过往黯淡无光,但对于重要的人,那就想尽一切办法挽留,哪怕违背天意。
想到这,唐蜜眼神变得坚定,有些事重蹈覆辙一次,也未尝不可。
眼见天色不早,她便对白絮说道:“白絮姐,你歇息歇息吧,不要在累着了,我给你修剪完花枝在回家也不迟。”
白絮来到和人齐高的铜架前,拿出火折子,一一点亮上面的蜡烛,摇曳的烛光里她的笑有些恍惚迷离。
“阿蜜,你是除了我师父以外,第二个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对我好的人,能遇到你们,真是此生有幸,上天眷顾。”
听到白絮这样说,唐蜜像是被勾起好奇心一样,歪着头俏皮笑着问:“那个人是谁?”
“是我的一个故人。”
听闻,唐蜜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眼睛里闪耀着一探究竟的光芒:“那你,可曾想念过这位故人?”
看到唐蜜这样的表情,白絮恍惚一下,两人相识三年,唐蜜的性子安静内敛,从来不会如刚才这样一脸深究主动打探她的过往。
不过转念想想倒也没什么,也许是自已的哪句话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他叫连桥,是远在千里之外石竹村的人,偶尔的午夜梦回时,会想起来那几年的时光,石竹村的一切一切都刻在我的记忆中。”
“哦。”唐蜜长长的哦了一声,脸上的笑越加灿烂:“你还惦念着他,想念那段时光,我想他知道的话肯定很幸福。”
白絮后背靠窗,双臂打开撑在窗台上,头向窗外仰去,闭上眼睛,深深呼出胸腔里的一口闷气。
她只能在一个地方待上三年,三年过后就要被师父接走,去别的地方安家。
因为她是话灵师,能唤亡灵,如果留下时间太久会影响到附近这片百姓,气运差些的诸事不顺,财破家破,更弱者则会百病缠身,没顶之灾。
三年,是她逗留异处的最大期限。
连桥,就是她上个三年之中,唯一结识的知心友人。
而师父在她安顿好,炼制出三十六颗护心凝血丸后,又会赶往蓬莱山为她寻找下个三年所需的香血砂。
这就是她的命运,循环往复,一直到她死去那天才会停止。
“我真是何德何能,有师父,有连桥哥,还有阿蜜你,认识你们,足够让我对于这世上任何情感的需求得到满足。
虽然我自幼失去双亲,且天生患有心疾,命不长久,但我觉得自已还是很幸福,这一路走来并没有缺失什么。”
唐蜜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声音像是哄孩子一样温柔的说道:“因为我们都爱你啊,甚至希望世人皆如我那般深情去爱你,护你。
哪怕路边的花花草草,都能为你展示出最美的颜色,让你路过时感到芳香怡人,心情愉悦。”
白絮忽然叹口气,悲伤道:“可我却不能够长长久久爱你们,不能够长伴师父左右,还需要他老人家为我陷身困境寻找药引。
不能看到连桥哥成家立业,不能够和你姐妹情意一辈子。
我不想你们付出一腔真心实意后,日后回忆的只有我的坟冢带来的忧伤,左右都是要死的,不想让活着的人为我受煎熬,你们越是这样对我好,我越是害怕…”
在这之前,她从师父口中得知,自已活不过花信之年时,心中并没多大起伏。
她知道自已身体有恙,也知晓自已命格诡异,但一切有天意,有定数,每个人一出生就被安排了,她看的很淡。
可是现在,她对这人世间萌生了留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