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知不觉已爬上夜幕,将白絮的半个身子笼罩在月光中,仿佛她的周身都被一股悲伤的气息笼罩,她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月色之下,更像是即将破碎的泡沫。
唐蜜眼里的柔和随着白絮的话语一点点消失,她两步走到白絮身边,一把握住白絮的手腕,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已因悲愤而颤抖的声音,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她望着白絮恨声道:“你说什么!从前那个乐观明朗的白絮哪去了?你自已回头想想,身边那些挚爱你的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你却在这里自暴自弃,这简直比抽筋拔骨还要让人难以承受。
你师父一次次不辞艰辛,长途跋涉,舍身犯险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能求你往后平安健康吗?命运之轮未必会墨守成规的前进,只要你有勇气去面对,总有人,有办法为你更改定局!”
白絮惊住了,眼前这个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到脸都有些扭曲的唐蜜,还是昔日那个阳光青春,安静腼腆的少女吗?
回过神来,白絮想把手抽回去,却意外发现比她矮上一头的唐蜜力气竟然大的惊人,任自已怎样努力,都挣脱不了。
“阿蜜你、你,我只是……” 白絮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自已一时泄气之言,能给唐蜜带来这样重的伤害。
忽然,唐蜜松开白絮的手,扑进她的怀里,悲戚道:“白絮,我不求你能够长命百岁,但,但最起码不要在这花一样的年华里陨落,你要跟我一样,对未来抱有希望啊…”
白絮张了张嘴,却哽咽到发不出声音,泪花攒动,慢慢悠悠滑落在脸庞。
她伸手抚摸着唐蜜的长发,由上至下,一时间静默不语。
等到她化为一捧黄土后,那些曾经疼爱她的人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不悲伤?
淡淡的清香冲入唐蜜的鼻内,她眼角泛红,这样如玉一样温润美好的白絮,一定要保护好她,让她活下去,哪怕不择手段,哪怕结果会使自已粉身碎骨。
唐蜜是等到白絮沐浴才离开的,她走之前将花厅里的蜡烛剪短了烛芯,使得烛火变暗,并且再三交代白絮,沐浴完就上楼好生歇息,不要胡思乱想。
到了夜间,白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回忆自已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唐蜜对她的好那么明目张胆,那么深厚沉重,这种感觉让她又隐隐约约有些熟悉。
连桥!
连桥比她大上几岁,视她如亲妹妹一般,虽然他靠进山砍柴狩猎为生,但宠她真是毫不含糊,为她修葺屋舍,为她门前种树栽花,也经常为她熬汤做饭。
他们两个人对她的好,简直如出一辙!
这让白絮有些疑惑,好像有什么在她脑海里呼啸而去,想要抓住却又什么都没有。
突然,白絮心惊的坐了起来。
她往前又想了想,竟然发觉在她十一二岁的年纪里,也有一个这样待她极好的邻居,王阿婶。
虽然那时候年幼,许多事记不太清,但她依然能想起慈眉善目的王阿婶,对她暖暖的笑着,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都是她的身影,好像再也容不下其他。
三张脸在白絮的脑海里来回变换,最后被定格成唐蜜发自肺腑的笑颜。
白絮晃晃头,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起身去外间倒了杯茶。
楼下传来躺椅摇晃的吱哇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甚是突兀。
她停下正要喝水的动作,侧耳听了听,确实是躺椅摇晃发出来的声音。
楼下的花厅,除了四面墙壁就是一些花花草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会被盗窃者惦记,而且她这花涧除了唐蜜那丫头,人人都避之不及,谁会大着胆子夜闯呢?
点燃桌上的蜡烛,白絮拿了件披风罩在身上,一手挡住夜风,轻轻走到楼梯处,向下探过身子看去。
楼下昏暗的烛火浮动,清透的月光洒进来,枝影交错,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
那人就坐在摇椅上,背对着她,面朝窗外,一下一下摇晃着椅子,似乎在享受妙曼夜色。
“你是谁。”白絮问,声音里不惧不怕,一片淡然。
那人将椅子停下,慢慢转过身。
“我只是想看看这二十年来老东西把你养的怎样了。”
那是一张能与日月争辉的脸,周身矜贵逼人,只是他眉眼太过锋利,看向她时有一种涉世已久的尖锐和锋芒。
“哦,我叫孟归晚。”他自摇椅中站起来,身上紫色华服似乎有水纹流动,虽然面上不见善意,却对着高处的白絮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个礼。
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头上的墨玉簪垂下的银穗子滑落至身前。
白絮这才有些吃惊,这个孟归晚没有影子:“你是鬼?”
“你以为呢。”孟归晚双手后背,将视线投在白絮身上,审视一番后发出轻蔑的笑声:“嗯,很好,灵魂肉体是那样的纯粹干净,没有丝毫邪杂之念,是个绝佳的祭盅。老东西这回功不可没啊,不枉费他花费百年时间去寻找,不错不错。”
随即他闭上眼,感受着四面八方流动的气息,惊讶道:“你这小小花涧,居然被设了结界,灵力不浅,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进来,这不像是老东西的作风啊。往后我会时常过来看你的,这关键时刻,我可不希望你会有任何闪失。”
“不管你来我花涧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但请言语放尊重一些,阁下家里就没有老人健在么!你这般嚣张,实在是毫无教养可言。”
白絮气愤无比,孟归晚明显是认得她师父的,但当着她的面一口一个老东西的叫着,让她如何不恼,那可是她最敬爱的师父。
孟归晚瞥了一眼白絮,眼里的轻蔑之意越发明显:“呵呵呵,区区凡尘蝼蚁,胆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理论教养,若不是念着你还有些利用价值,让你化为一滩腐骨只是我动动手指头的事。”
话音一落,孟归晚的身影模糊不清,瞬间就消失无踪。
若不是摇椅转换了位置,白絮还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已的一场梦。
让白絮震惊无比的是,孟归晚不仅是只鬼,还是能够来去自如的鬼,不受冥界和人界的约束,这说明他的身份不简单。
孟归晚到底是谁?跟师父是什么关系?他说自已是师父千辛万苦寻到的祭盅,此话何意?用他的话来讲,自已只是凡夫俗子,命如蝼蚁,对他来说能有什么利用价值?
白絮退回房内,熄了手中的琉璃灯,径直来到阳台处,双手扶住栏杆,眺望头顶圆若银盘的一轮明月。
高低不一,似波浪一样起伏的百家屋脊在月下延绵到远处,漆黑的瓦片反着白润的月光。
那颗缠绕至二楼的爬墙香在月下更是美丽引人,有几只花枝探头探脑的缠到阳台的扶手上。
夜风一阵阵涌进来,虽然盛夏,但风里头多少还是沾染了寒意,白絮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随手捏住一朵花放在鼻尖闻了闻,充满疑团的双眼一直看向虚无的空中,好像有根绳子将所有的一切能够串联起来,但具体是什么,她又无法琢磨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