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如风双手扶住窗台,背对白絮和桃隐,身体剧烈起伏着。
他在努力压制自已的怒气。
若不是被他们超凡的气度所折服,见他们二人没有富家子弟身上所带有的劣性,早就杀了他们。
他平稳气息后,目光慢慢平和下来,注视着山庄下依旧劳作的人们。
“什么是不劳而获?”易如风轻轻问出声,不等回答,他又继续说:“他们穷其一生,所赚之财仅够温饱,若是家中突遇事故,如果没人伸以援手,只有坐以待毙,眼睁睁等死,你们这些商贾权贵子弟并不能体会其中心酸。”
易如风转身,面色平静看向桃隐:“回头问问你们家族,你们所赚所得,能有多干净?我是做了些不劳而获,劫财之事,你们又能好到哪去?”
他自嘲笑了一声,又道:“只不过咱们各凭本事,我是明着抢,你们是暗着抢罢了。”
易如风自小就知晓,这个世道没有公平可言,一切以强者为尊,弱者就如蝼蚁,被他们踩在脚下,肆意凌辱。
自古以来,为官者大多无情冷漠,不以为百姓谋福为已任,中饱私囊,以官谋利。
为商者自私狡诈,眼中利益至上,摒弃修养和道德。
只有普通百姓夹在中间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因为他们无能无才,无手段无靠山,只配活在最底层,任由官商剥削。
桃隐正色道:“易庄主未免以偏概全了些,并不是每一位达官显贵都如你口中所言,不可否认一些人确实污秽,以自已得失为重。但多数人的成功,他们用汗水和努力做垫脚石,一步一步争取而来,你只看到了鲜花的绽放,而没有看到泥土里的沉寂。”
“对,所以这就是我没杀二位的原因之一。实不相瞒,死在我剑下的纨绔子弟很多,他们仗着家里有钱有权,恃强凌弱,为非作歹,我这也算为民除害了。”
桃隐又说:“如此这般,你又与他们有何区别?他们作恶人间,自有天理报应。”
桃隐只是随口接话,等到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易如风愤世嫉俗,视权贵如仇敌,同他说这些无疑是一头撞他剑上。
易如风吼道:“天理报应?善恶轮回?不要跟我扯这一套,如果苍天有德,何来人间疾苦?”
桃隐感觉到易如风瞬息而逝的杀意,易如风气性如此之大,一句话就被激怒,他不能保证下一刻易如风会不会伤害到白絮。
深思后,桃隐决定动用灵力,进入易如风的心海中。
“易庄主年岁不大,脾性却是刚烈的很。”桃隐讥嘲一声。
易如风拔剑,怒视桃隐:“找死!”
但桃隐只是微笑看着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中雾气朦胧,让易如风瞬间迷失在荒野大漠中。
易如风努力埋在心底的过往被揭开,展露在桃隐眼前。
幼年时期,易如风的家乡闹饥荒,他的父母死在飘雪的寒冬里,再也见不到开春后的景象。
直到事情闹大,被朝廷知道,一车一车的粮食才被运送至灾区。
地方官员和城中富家一方的沈家负责发放粮食,行善施粥。
可是,大部分的粮食被囤进了官员手中和沈家的私人粮库。
只有一小部分才被分给他们这些穷苦的百姓。
毕竟杯水车薪,那些百姓还是没熬过寒冬腊月。
年幼的易如风痛失双亲后,跟着所剩无几的乡亲们辗转来到城里谋生,机缘巧合又被卖入沈家,做了一名杂役。
沈老爷见他头脑机灵,在武功造诣上颇有天分,于是花重金为他请了江湖上有名的剑客教他习武。
桃隐还想深入了解他的过往时,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出来,这是他活了万年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情况。
易如风晃晃头,渐渐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他冷冷的盯着桃隐一眼,拿起桌上桃隐写下的住址,阔步离开。
刚才他觉得自已被什么东西吸进黑暗中,脚下浮空,触手虚无。
那怪异的感觉让他立刻想到眼前的桃隐,跟他交手,一掌击中他的胸腔时,传递过来的就是这种怪异的感觉,入手一片虚无。
易如风逐渐走远,门外有人把守。
白絮见桃隐脸色有些苍白,便问他:“刚才怎么回事?”
桃隐示意她先别说话,他自已还在回想刚才在易如风心海中接受到的回忆。
半晌,桃隐才喃喃道:“易如风这个人精神世界太过强大,竟生生把我挤了出来,由此可见他这个人太过偏激和固执,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他悲惨的幼年时期,寒风萧瑟,他的双亲在贫病交迫中撒手人寰,而他又被卖到沈家做了杂役。”
“这就是他心中之恨的源头?”
“也许吧。”桃隐轻叹一口气,并没有把他看到的所有都告诉白絮。
那些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成片成片倒下去的人们,个个形容枯槁,瘦到没了人形,被掩埋在一场大雪之下。
真正的人间炼狱也不过如此。
桃隐坐在桌边,心底对易如风多少有点同情,他的性格多半是因为悲惨的过去造成的。
只是人类这短暂的一生稍纵即逝,为何贪得无厌,计较这么多?
这尘世间除了名利,能够追随的东西太多了,山河壮美,大气蓬勃,日月星辰,灿烂磅礴。
桃隐在尘世间那么多年,始终想不透。
“为何,你们人类为何放着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不去追求,却以名利熏心,不去接纳自然美好。”
白絮也坐在桌边,为桃隐和自已倒了一杯茶。
“因为我们身在凡尘,对名利仕途,金钱地位的敏锐和渴望,已经深深刻在骨子里,我们生而为人,这一生总得有目标和追求,而不至于碌碌无为一生,有所追求,人生才算完美,这并不丢人。
你是妖,可以长生,欲望和追求已经不重要。而我们人类寿命有限,想要做的事情,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所以不得不另辟捷径,通过特殊手段谋私得利,这就是人性。
做而不求,淡泊名利,顺其自然不争不抢,只是这样的志节高深之人太少了。”
桃隐看向白絮,眼里一片神伤:“对,白絮你就是其中之一,对于这些身外之物不但毫无追求,就连生命都可弃之。”
白絮微微皱眉:“桃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