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烨的思绪在凝风青的死生之间拉扯,扯得他头皮生疼,像是要割裂了一般。
再次睁眼时,凝风青惨白的嘴角已经被打出了血,正顺着清瘦的下颚缓缓蔓延,滴落,染红了洁白的棉袍。
“够了!”
炎烨拍案呵斥,凝风青不由得神经一紧,停止了疯狂抽自已的动作,眼神呆滞的看向炎烨,似乎是伤到了哪里,头在不断的抽搐,像一只被欺凌过的小猫,无助,可怜,残破又丑陋。
炎烨不忍看他,更不忍不看向他。可每每那抹即将破碎的身影落入眸眼时,那种撕扯式的疼痛,就要将炎烨凌迟般,吞噬殆尽。
昔日里,曾雷厉风行的炽爝国大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此刻拖泥带水的炎烨。思绪辗转,犹豫不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面前犯了重罪的凝风青。
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故作镇定,凝视着凝风青良久,千悲万怜难舒展,炎烨眯着眼,带着他怎么也捉摸不透的疑惑,凄凄问道:“凝风青,本王实在不明白,你好端端的,为何要冒死救他!”
凝风青的身体还在痉挛着,可他仍旧俯下身,重重的将头磕在地上,而后哽咽回答:“因为他是江源阳,仅此而已!”
对于习惯了权衡利弊的炎烨来说,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炎烨端着冰凉的茶盏站起身,拖地长袍从凝风青的眼前划过,划出了一道森森的寒意,“人在做选择的时候,总是会做对自已有利的选择,凝风青,你告诉本王,救他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凝风青不假思索的回答:“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炎烨诧异无比,他道:“没有好处你为何要救他,是安稳日子过够了吗?”说这些时,炎烨语气隐忍。
安稳日子怎么可能过够?可江源阳,凝风青不能不救!
他颤抖着哭道:“大王,江大哥和风青从小一起长大,您要风青怎么眼睁睁看着他死啊!”
炎烨不屑,“那你就忍心看着本王因你而愁肠百转吗?难道本王对你的这些好,还抵不过一个死过一次的江源阳吗?”
凝风青沉默。
炎烨道:“违抗军令,本应是死罪。这次,本王因你而破例。”说着,炎烨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光凛凛的短刀, 凝风青抬头一看,正是武克霄做好后舍不得送的那一把。“这把刀,本王帮着你从武大人那里要过来了,你只需带着他,在出征讨伐土乎国前的誓师大会上,亲手杀了江源阳即可。”
听到这里,凝风青的瞳孔骤然缩小,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口中呢喃着:“不、不要,求您了,我不要——”
炎烨装作没听到他的拒绝,接着说道:“放心,本王不会让你难做,你那位江大哥的手筋脚筋已经全部被本王挑断,你...只要给他个痛快就行!”
“不要——”
这次,凝风青不再是呢喃,而是咆哮出声,他双手抓住炎烨的棉袍,左小臂的血已经将纱布渗透,可他顾不得这些,大哭着央求道:“大王,大王求您了,您已经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他以后再也起不了风浪,求求您,就给他一条活路吧!”
炎烨用力抽回棉袍,甩开凝风青的双手,愤然道:“你让本王给他一条活路?那谁给嫂嫂一条活路?还有要一辈子躺在床上的朱武歇,谁又给他一条活路?”
顿了顿,炎烨看着凝风青哭到不成形的样子,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顿时,他青筋暴起,抓起凝风青枯槁的长发,将他整个拎到眼前,玩味的盯着他挣扎哭泣,求饶喊疼了很久,才带着屠刀般的怨恨问道:“你那位江大哥,对你的心思不算清白,如今你又为了他敢背叛本王,这样想来,你们的过去,或许根本就没有那么坦坦荡荡!”
说完,炎烨眯起眼睛,指尖划过凝风青毫无血色的唇瓣,死死的按了很久,才苦笑着问道:“他是不是睡过你!”
“没有——”凝风青觉得眼前的炎烨很恶心,他本能的想用力推开,可惜炎烨猜到了他的意图,将那把枯槁的头发拽的更紧,头皮都要被撤掉了一样。
“疼.....”凝风青生气又委屈,想解释,可脑袋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喊了句“疼”,便一声不吭的开始失声哭泣。
“原来如此!”
凝风青的沉默,让怒意升腾后失去判断力的炎烨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怪不得,怪不得你冒死救他,怪不得你说不出要救他的原因,原来,原来是这样!本王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冰清玉洁,初次动情,才哄着你,供着你,没想到,你却是如此污秽不堪......”
“不是!我没有!”凝风青咆哮着打断炎烨,若再任由他胡乱猜测下去,自已和江源阳之间,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
炎烨怒极狂吼,“不是?你没有?那你倒是说说看,说说看你救他的理由,你背叛本王的理由!”
凝风青低下头,无力又无助,“我、我不知道。”
炎烨睥睨着眼前不堪的人,怒极反笑,“好,你不知道!你信不信,本王现在就让人把江源阳带到这里,当着他的面上了你,到时,看你还知不知道!”
话音落下,炎烨便要掀帘开窗,凝风青知道炎烨要来真的,急忙爬过去,拽住炎烨的大腿,恳求道:“大王,不要,求您不要!”
“滚开!”
炎烨厌弃的推开凝风青血染的双手,刚要掀开马车的帘子,就听凝风青哭吼:“是我自私!是我自私。”
眼泪噗簌簌的落下,凝风青感觉像要窒息了一般,“是我想将江大哥当成一条退路,当成一条被遗弃后的退路......”
“遗弃?”炎烨回过身,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而后苦笑着问:“是谁要被遗弃?凝风青,本王这样待你,你还怕本王会遗弃你吗?呵呵......凝风青,你好好看看,现在的状况,到底是谁在遗弃谁啊!”
“大王......”凝风青表情痛苦,“大王,风青知道您很好,可您知不知道,炽爝国的每一日,风青都如履薄冰,只因连个回身的余地都没有。
“外人看是风光无限,可只有风青自已知道,这种无根飘零的感受!”
“无根飘零?”炎烨愈发觉得他根本就不了解凝风青,他焦虑的原地打转,试图共情凝风青的感受,可始终是徒劳。
顿了一会儿,炎烨道:“凝风青,你说你无根飘零,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来炽爝国时,就有桃子为了你,冒死向本王求情。你拴在清昙小筑外的雪苏马,自已照顾过几回?全部都是阿光,他说你待他好,所以愿意帮你在做!
“还有本王的嫂嫂,你的师父,她明知道你带着敌军叛逃,未免伤你,才下令活捉这些人,没想到却害死了自已。武克霄得知了这件事,跑过来向我求情,本王听的出来,他的真心,因为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华珍邈那么大年纪,大半夜爬起来为你治伤,你可知道,本王没有传他来,是他自已自愿来的,他说他教过那么多人,你是最适合当他接班人的人选。
“凝风青,你知道华大人为何这么说吗?他是在为你求情呢!
“本来,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免不了一死,可当本王在所有将士们面前舔着脸说要再给你一次机会时,你可知他们忍下了多少,才给了本王这个面子!
“你的江源阳重要,你的退路重要,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就不重要吗?
“凝风青,我炽爝国这么多人关心你,这么多人为你,本王更是因为你而当了一次罔顾军令的昏君,令众将士们不耻,而你呢......却在这里厚着脸皮,敢跟本王提什么无根飘零!”
炎烨含泪的怒吼声,随着手上重重摔碎的茶盏一同碎裂,飞溅的碎瓷划破了凝风青惊恐与愧疚的脸,他忘了疼,忘了去擦渗出的血迹,他就那样愣愣的看着炎烨,看着如此大发雷霆的炎烨,就连刚刚的抽搐,都被这无边的怒意吓退,他整个人呆若木鸡。
炎烨胸膛起伏,闭目沉淀了一会儿,将那把开满了霜花的刀扔给凝风青,白了他一眼,语气平静的威胁道:“凝风青,誓师大会上,希望你不要再让本王失望,是让一切如旧,还是你真的想无根飘零,选择权,在你自已!”
说完,他看着凄楚的凝风青,还不忘凑在他耳边补充一句:“你若选错了,本王不介意拿着你最后的价值,去换些兵刃粮草,再拿你的脑袋去祭奠那些因为你而死去的人!”
死寂......
一片死寂.......
马车上,炎烨又开始伏案看起奏书。
凝风青则失魂落魄的瘫在地上,这期间,左小臂渗出的血液已经洇湿了包裹的纱布,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内尤为明显。炎烨不是闻不到,也不是不心疼。可他一直隐忍着心中快要失控的关心,一语不发,任由那血色缓缓漫在地毯上,渗透又干涸。
直到凝风青被押回清昙小筑,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才算暂时终结。